在院子里被风一吹,人清醒了不少,我跟着法王在迴廊下踱着步。 花园里没有繁花绽放,也没有蜂蝶在飞舞,有的只是几棵高大笔直的树木,和几只飞来歇脚的雀鸟。 走着走着,见前面有个使徒在扫地。法王怕惊扰了人家,正打算绕道而行,那个使徒已见到他,忙放下扫把走过来,在法王面前下跪行礼。 “小徒叩见法王。” “免礼了,”法王微笑着看着他的背,“是本王打扰了你做事。” “不敢。能见法王是小徒的福气。”那个使徒还是趴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小徒法名叫做得瑞。”使徒答道。 “新来的吗?” “是,尊上。” “得瑞,起来吧。” 法王仰头看天,准备继续往前走。 “法王不认得我了吗?”使徒慢慢地挺直了身子,抬起了头。 法王站定,低头端详着他的脸。 他的脸清秀白皙,眉眼略显浅淡,目光却如秋水盈盈,鼻子和嘴唇皆小巧而精致,一张很女性化的脸,楚楚动人的,一个小家碧玉的模样,没想到他却是个男子。这张脸我觉得在哪儿见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傅青霜?”法王有些吃惊。 “是的。很高兴法王还记得我。” 啊?没想到,真没想到!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是法王的旧同窗——傅青霜,一个我曾经误以为是女扮男装的女子,连名字都存在着严重的误导成分。我绕着他走了一圈,以前我居然看走眼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法王弯腰把他扶起,“得瑞,起来吧,别跪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得瑞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那年你无端退了学,我一直到处找你,却打听不到你的下落。后来,我也退学了,跟着我爹走南闯北的做些小生意。”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得瑞用一双迷雾般的眼睛瞧了法王一眼,说道:“我信奉帝君了。” “你爹呢?你的家人呢?”法王疑惑地问道。 “他们都在西兰。” “你是……最近才信奉帝君?” “我本来就笃信法教。前不久我在西兰见到你,更坚定了我信教的决心,所以我就来这里追随你了。”得瑞答道。 “程昱他们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退学之后,我没有见过他们。” “你在这里可习惯?”法王问道。 “还可以。只是……我想提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 “我想调到法王的宫中,侍候法王,”得瑞抬起头,见法王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他赶紧补充,“我知道我刚来不久,级别太低,不能在法王身边侍奉,我只是想为法王打扫寝宫外的庭院。” 法王点点头,抿了抿嘴唇,说道:“好,我让总管给你安排一下。” “谢法王。”得瑞躬身行礼,“得瑞过去那边做事了。” “你去吧。”法王看着他退到刚才打扫的地方,拿起了扫把。 法王背手在身后,继续在园子里散步。 过了两天,我在寝宫外闲逛的时候,又见到得瑞在打扫,这次是在法王的寝宫外面。他拿着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地面,把落下来的树叶扫成一堆。 他的身形纤瘦,动作细致,神情专注,一如黛玉葬花的婉约风流。呵呵,我这是怎么了?看着一个男子居然想到这些东西,他扫个地我也能有这么多的联想,真有病! 我甩了甩尾巴继续往前走。 天气晴朗,蓝天白云,法王今天独自下山去了,他没带上我,也没跟我说他要去哪儿,便匆匆出了门。 没人陪我,我只好自己一个在宫室内,在园子里到处溜达。我又碰见了那个“葬花人”。其实他在园子里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专门负责打扫法王寝宫外面的庭院,每天扫两回,想不见他都难。 我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晒太阳,得瑞扫完地就过来逗我玩,他知道我是法王的灵猫。 有人陪我玩玩何乐而不为?他用纸团了个球抛给我,我就去抓那个球。见我抓住了,他又把球拿走,再抛远点,让我去追。兄弟,你以为我是狗吗? 在没有其它玩意可选择之下,我又去追那个球,看我扑不住球,他哈哈地笑起来。真看不出,这么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居然还会笑成这样。 玩了好一会儿,我跑得浑身发热,好久没试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了。我不想跑,停下来趴到地上休息。 得瑞走过来,蹲在我旁边,温柔地摸着我的项背。怪舒服的,我不顾矜持,让他摸个够。 晒完太阳,我准备回屋里去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迈着优雅的步子向书房走去。做猫就有这样的好处,想走就走,想做就做,不用客气。 谁想我那个玩伴也跟着我进了书房。我停住脚,抬头看着他,跟他说:“嘿,老友,这是法王的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侧着头看我,不明所以。没理会我,他直接走到法王的书桌前,用研究的眼神端详着法王的桌椅,桌上的用具。然后绕到法王的书桌后,两手按在桌上,又看了一遍。 我好奇有什么好看的,于是我跳上桌子,跟他一起看。 这时得瑞伸手把桌上的一个茶杯拿了起来,置于鼻子下闻了闻,接着又放到嘴边喝了一口,还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这么淡?” 这是法王平时使用的茶杯,他今早在书房里看了几页书才出门,估计这是他今早喝剩的。法王对吃喝并不讲究,康瑞给他冲的茶浓淡随意,斟上来他就喝,一点不挑剔。 放下杯子,得瑞轻手轻脚地翻弄着法王堆在桌上的纸张。 翻出一张,展开。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张经文。再开一张,也是一张经文。 老实说,这帝熙宫里,除了我,谁敢乱翻法王的东西。康瑞能动他的桌面也是因为要打扫,何况康瑞级别高,他是十大护法神使之一。得瑞自恃是法王的旧同窗,胆敢乱翻他的东西,真是大不敬!不过,可能法王看在旧同窗的份上也不会怪他的。 再翻出两张,居然还有几首小诗,写着: (诗一) 我终于明白, 世间有一种思绪, 无法用言语形容, 粗犷而忧伤, 在心底里千结百绕, 而守候它的是—— 执着。 (诗二) 一抹淡淡痴痴的笑, 一如月光下的莲池。 笑那浮华落尽,月色如洗; 笑那飞花万盏,悄然而逝。 谁是那轻轻颤动的丁香, 在圆月的清辉下亘古不变; 谁用那灼灼热烈的双眸, 在我颔首时攀援而上, 直抵我的胸膛。 (诗三) 遥远的忧伤, 穿过千山万水。 高原的风, 吹不散执着的背影; 清晨的霜, 冷却不了心头的温热。 你踏着月色而来, 倔强地留下。 我开始要修心了。 捧着写满诗句的粉纸,得瑞的手有些颤抖,眼睛里似有泪光闪动,大概是法王的诗句太感人了吧。 “他写的感情是如此的生动,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居然是这样的,他的心也是一样。他身为法王,却是如此的明白感情。爱而不得,愁肠百结;当飞花散尽,心头就剩下你最记挂的那一朵,在心底生了根,无论怎样也抹不去。它时刻炙烤着你的灵魂,让你痛苦,却又让你充满快意地享受着这种痛苦,令你情不自禁地去舔尝……”得瑞自言自语,说到最后,语带哭腔,感动落泪。 想不到这得瑞也是个情痴,他一定是不堪情伤,才下决心信奉帝君,来帝熙宫当使徒,否则好端端地又怎么会厌倦尘世?不知是哪位姑娘给害的。 得瑞重重复复地念着那几首诗,又哭又笑。过了好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他擦干眼泪,然后又帮法王把桌上的诗文收拾好,才走出书房。 跟他玩了半天,又发现了他有这样一段伤心的往事,我不再觉得他是一个冷淡无趣的人,对他更多了几分同情。 傍晚,法王从外面回来,进了书房,我也跟着他进去。 他看了看被收拾整齐的桌面,又看了看我,说道:“雪影居然没弄乱我的书桌,少有。” 我才懒得理他,总是把我看扁。我跳到桌上,手脚并用地把那张写着几首诗的粉纸拖出来,摊在他面前,对他说:“给我解释解释,这又是为什么?不去见人家,却自个儿躲起来伤心,还是男子汉吗?” 果然,他瞧着纸上的字发了呆。 尔后,他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雪影,你不明白。之前我执意要去见她,要跟她一起,其实是害了她。她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她爱的人永远只能跟她偷偷摸摸,不能让人知道,没有名分,没有家,没有孩子,一辈子就只能这样。离开了我,或许她还可以找到一个爱她的人,给她一个家,照顾她,宠她。我不能用爱去栓住她,把感情埋在心里就好了。她应该得到幸福。” 法王又再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怀疑,他担心给不了伊娜幸福。如果注定没有结果,倒不如早些放开她,让她寻找自己的幸福,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好好地过下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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