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他倏地笑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你知道,病人在接受长期治疗的时候,总会耳濡目染些什么。譬如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日本有一位精神病学家创立了一种基于东方文化背景,自成体系的心理治疗理论和方法,这个疗法叫做森田疗法。一般这个病症的病人需要自我调适,医生都会建议他们用这个疗法。因为很适用,我跟你讲你也会非常认可。” 他说:“第一条:顺其自然。第二条:直面痛苦……” 彭婉叶偏头笑,“像在听人生的大道理。” “是吧。” 可惜大道理人人爱讲,真听进脑子里的没几个。 他把‘顺其自然,直面痛苦’这八个字当作人生信条。 听起来很潇洒,可真到发病的时候比谁都要狼狈。 天秋一直觉得在这边生活十分的惬意,只需要交一笔钱,就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每天不愁吃穿用住,不需要思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 虽然每天要吃很多的药,偶尔情绪不佳还得被迫打针,当然医生也有很多问题需要你回答,且这些问题听起来极白痴,会使你烦躁。 要写自传一般的行为日记,除此之外,还需降低画技,让主治医生明白你今天到底高不高兴,是什么让你不高兴。 紧接着就是,他是非自由活动的病人,虽然能在护士眼皮子底下自由活动,可世界很小,能走动的地方不多。 可人啊,有优点就会有缺点。 生活也一样,想要舒适就必须舍弃其他的快乐。 天秋看着外面的天,冰蓝白的一片,却透着大片的干冷。 他喜欢这样的天气,干爽,头疼,至少没有病到麻木,还能感知到疼。 “东西都上齐了,请慢用。”服务员道。 餐盘搁在两人中间,天秋:“谢谢。” “不用客气。” 他转过头小声说:“我够时间吃药了。” 彭婉叶薯条咬到一半,顿住,“要矿泉水吗?我去买。” 天秋摇头,“不用,我就茶吃。” 他要吃的药不少,起码有二十几粒,椭圆形的,胶囊的,白色的,奶黄色的…… 服药时,他通通倒在嘴里,灌半杯红茶下肚一口闷。 这样的吃药方式引来她的皱眉,“一点一点吃也没关系,喝水也不要喝的那么急,你吃那么多药,新陈代谢肯定很慢,又那么瘦,这么喝水容易水肿,走不动路你就知道哭。” 李志森就是这么遭殃的,新陈代谢功能太弱,言明每次喝水只能是100ml,偏偏不信邪,趁她不注意偷偷喝她的水,搞的当天水肿重了十斤,那几天只能把腿搁在椅子上,不能随便活动,就连她也跟着一起挨骂。 然而彭婉叶有个毛病,就是无聊必定要喝水,喝水使她不会因无聊而烦躁。 彭婉叶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开放区能这么开放?男女老少虽然是分开病区居住,可主楼的活动厅却是女老少共用的,且一个病房可以有好几种病人一起住…… 后来还是护士给她解开疑惑,清河院虽然算不上全国最好的精神病院,却也能勉勉强强挤进前十,各方面设备都是顶尖的,然而病人实在太多,病区却太少,虽然这两年是有意扩建,隔壁的空地已经在商议中了。 彭婉叶没兴趣再听,从商议到建一栋楼,这中间的过程,她要么是死了,要么就出院了,总之是没机会见到新盖的病区了。 不管怎样,被解开疑惑后,她是能够理解的。 在入院前,彭婉叶上外网看过不少关于精神病院的资料和实验研究,有一篇实验已证明院舍照顾对病人的病情无改善作用。 然在入院前,彭婉叶参观过不少一些大城市精神病院。 院长会告诉她:“我国在精神科方面的条件有限,治疗水平也停滞不前。近几年来,抑郁症沉冤得雪,人们不再视它为矫情 ,不开心的都来踏破医院的门诊,和咨询师聊聊天,再带去检查一下,做个脑电评估等,检查结果是十个,起码有三个因为不想上课逃避生活而要生要死的初中生和高中生,有两个有抑郁倾向但和咨询师聊聊就可以走的上班族,剩下五个就是确确实实的抑郁症患者,当然这五个也有可能是初中生,高中生,上班族,甚至是农民,红色人物。” “这时候我们就会推荐吃药,建议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严重一些的还会建议辞掉工作,至少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坚持锻炼,与人交谈,但实际上,你明白是有很多人都需要住院的,住院后换个环境,每天去康复中心,你知道抑郁的反义词是活力,只要根据我们医院的指南治疗,重度的不出三个月肯定会出院,中度的其实两周到一个月内就可出院了,但我们不收中度病人,一般都会建议她们住在康复中心或者回家去,和康复中心约好时间报道。——那么,分明是那么痛苦的病,为什么能在三个月内就一定出院呢?为什么会那么快就痊愈?” “并不。他们只是好到四成到一半,那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安排出院呢?一方面是他们总要回归自己的生活,只要他们每天按时吃药,坚持锻炼,与人交谈,并且直击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一块心病,他们逐渐就会好起来了。一方面是,他们都已经好到一半了,可后面还有更严重的病人需要接受治疗。” “听起来很不人性化对不对?这已经是大城市精神病院的优势了,我们这儿地方大,但人流量也多的多,抑郁病人只收重度,除非是自杀倾向严重的中度,或者厌食症的,绝食到一定程度,总之危害到生命了,我们才会安排住院跟踪治疗。但是一些小城市,三四线的,五六线的,低到十八线去的,他们只收精神分裂和更严重的,傻子,或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等等隔离起来。” “你看,要不是病的重,院都住不成。” 这么长的一段话,听在彭婉叶耳朵里,意思只有一句:单人间?没有。 天秋低着头,手晃了晃,表示自己没事,靠在椅背上放空脑袋。 她识趣的没打搅他,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看,没人给她发信息,也没有新来电,屏幕上是自家养的白色狮子猫,有着一双漂亮的鸳鸯眼,左边是琥珀黄,右边是纯净的蓝色。 天秋静了几分钟,掏出另一小盒药物,把散装的药丸取出来嗅了嗅,皱了皱眉又收回去,又回应她方才的问题,回答:“没关系,我新陈代谢很快,体质问题,我不怎么吸收营养,同样的也不怎么出汗。” “……” 可真是非常的羡慕了,她想。 天秋飞快的灌下半杯红茶,“你没带药出来吗?” 她嗯一声。 “为什么?” “不想吃。” “突然停药,对身体不好。” 他一本正经的脸,眼睛里也透着难得的认真。 抑郁症病人主动停药的理由有很多,譬如吃了让人心悸、相关药物很贵、吃药后情绪获得稳定但不如说是麻木使得病人对药物抗拒、病痊愈(症状消失)加上抗抑郁症药物副作用大依赖性强,所以患者们总是擅自停药。 他暂时不知彭婉叶是哪一种抑郁,可无论是哪种抑郁症,擅自停药后百分之百会复发,且复发后的躯体化症状是本身难以承受的,只会加重抑郁症状本身罢了。 彭婉叶不甚在乎,“何以见得?” 他脸色缓缓平寂下来,“因为我拿过自己做实验。” 彭婉叶没了吃的心思,靠在椅背上喝热饮。 他耸肩,“说实话,很糟糕。” 停药的第一天没什么感觉,状态很不错。 第二天开始手抖、头疼,像一锅热水在里头烧,沸腾到想揭开天灵盖来歇气。 第三天不痛不痒、不困、也不饿了,感觉要升天了。 第四天精神足可就是起不了床。 第五天在护工的监视下进食,上吐下泻,后来直接送进ICU。 精神病院的ICU就跟飞越疯人院一般,里头有唱歌的,有朗诵的,也有疯狂的修女,更有再生的上帝…… 平时说话容易出言不逊导致不怎么在生人面前说话的他,在里头还会得到欢快的回应。 当然那是将近离开ICU时的场景,初进ICU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在倍受煎熬,完全下不来床,各方面的情绪都在无限放大,手指掐进手心都转移不了那些疼痛,每天都处在极度厌食的状态,院方规定病人进食不达标,就会采取一些手段,所以他每天都在注射肠内营养液——百普力。 后来他不敢把药全部都停了。 他开始试药。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