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敛第二天，带着朱明月送他的两颗珍珠先去找了自己学堂的林先生，经引荐认识了县衙的师爷。 珍珠递进了县衙，他才将写好的状子给了李二叔。 李老二自然千恩万谢，唐敛摆摆手：“二叔这就生分了。但有一样，见好就收，莫要将那何家逼急了。” 送走了李二叔，他看今天难得如洗晴空上有丝缕微云，遮挡住了已经慢慢毒辣起来的日光，母亲也咳得好些，做了午饭，便预备着去远一些的壁水县出手昨日刚出水的首饰。 去壁水县需要往东走，出了村两里外有个里亭，每半个时辰会有载客的骡车经过，搭乘骡车到壁水县就快一些了。 唐敛走到村东头，看到朱家数枝枯柴当院墙围起来的小小院落 ，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他昨天也叮嘱了朱明月，首饰贵重，不要在本县出手。但她一个人去邻县或者更远的地方，会不会害怕？即使她不怕，女子独行，会不会不安全？ 自己反正也要去一趟，不如便帮她也一起出手了吧。 若是其他人，唐敛或许还会担心，帮忙反而不落好——例如，有些人就会想，你给了我十两银子，说是卖东西所得，会不会其实你卖了一百两，却来骗我？ 但朱明月昨天已斩钉截铁地表达了对他的信任。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信任从何而来，却十分感念。 想到她昨天摇头的样子，唐敛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正打算扣门，就听到朱家院落里传来一声暴响。 “滚滚滚！老子养你这么个赔钱货有什么用 ！” 紧闭的房门哐啷一声，一个纤柔身影被两只脏手推出门来，一时收不住脚，往前踉跄了好几步、两只手在空中滑稽地画了几个圆才站稳脚跟，站稳后立刻回头骂道：“是你养老子还是老子养你？有种老子明天打到鱼你别吃，饿不死你！” 门里又传来一阵口齿不清的骂骂咧咧。 朱明月竖着一双纤秀眉毛，“哼”了一声，双手插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面沉如水、静静看着她的唐敛，心里咯噔一下。 她赶紧把手放下去，又不知道放哪儿，一时间手足无措，尴尬地低下了头 。 有个定律叫，“你最尴尬的时刻一定会被你暗恋的男神看见”—— 完了，她刚才泼妇一样跟酒鬼老爹对骂的样子，一定被他看到了。 她在他心里本来就是个轻浮又贪财的色鬼，这下 ，还得加上一个“泼辣”的标签。 朱明月低着头装鸵鸟，唐敛低下头看了一眼那枯柴构造的院门，感觉实在无处可敲，低声道：“可否一入？” 她不敢再装死，抬起头来，看到唐敛脸色如常 ，心中一喜，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唐敛不动声色：“不愿我去你家的话，你是否方便出来？请恕我不习惯隔着墙与人说话。” 朱明月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的破院门，感觉唐敛长腿一抬都能直接跨过院墙进来 。但她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使门户大开都不会不告而入，于是自己走出去，站在他面前。 初夏的阳光透过轻薄浮云照在他脸上，形成点点碎金般的光斑，愈发显得他白的剔透，眉眼唇鼻俊秀得难描难画。她有些痴迷地看着他，直到唐敛开始瞪她，她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嘿笑了出声。 早上没打到鱼被酒鬼老爹推搡叫骂的气愤和难受，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全都没了。朱明月忽然间觉得，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遇到这样好看的他，真好。 原来唐敛是要去销赃，问她要不要把自己的东西也出手了。 朱明月想了想：“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唐敛还没说什么，朱明月已经急急忙忙地摆手：“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就是觉得，那什么，我好歹是个女的，我卖首饰是不是更自然一点？富家女沦落什么的……” 心里却想，这么好的亲近帅哥沟通感情的机会，我要是放过我就是撒。 唐敛垂眸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朱明月一脸诚恳地看着他。 半晌，唐敛终于微微颔首：“难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去拿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一同去。” 耶——！朱明月听到心里百花齐放、礼炮轰鸣的声响。 可惜脸上还要忍着，朱明月点了点头跑去自己屋里，转身的瞬间，脸上就忍不住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唐敛本来以为，进屋取个东西，很快就会出来，没想到过了老半天，屋门一声轻响，里头才慢吞吞走出个娇柔女郎来。 浅淡如初夏晴空的天蓝色半臂上绣着简单两支紫藤萝花穗，衬得领口露出的交领里衣洁净雪白；半臂被束在藕粉色的长襦裙中，行动之间衣袂涟涟，腰间系着葡萄灰的长腰带，愈发显得纤腰细细，胸线丰盈，身姿纤柔。 少女手里拿着个青布包裹缓缓走出门来，小脸只有巴掌大，秀致的眉，水灵灵的杏核眼，柔粉色的唇含羞微笑。她的发型稍微有些凌乱松散，却更增娇憨气韵，整个人生气勃勃，说不出的秀美灵动。 即使是唐敛，也忍不住被恍了一下眼，神为之夺。 直到朱明月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他，他才反应过来，掩饰性地低咳一声：“我们是去……，你穿的这样惹眼做什么？” 朱明月其实很怕唐敛责怪她磨叽太久，一只手在包袱上紧张地握成拳，嘴上却打趣他：“怎么，你也觉得我这样穿很好看？” 唐敛回过神来，居高临下冷冷看她一眼：“我说的是，过于惹人注意。” “……哦。”朱明月沮丧地垂下眼，“那我去换过。” 看着那生动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唐敛暗暗有些懊悔，僵硬地拦住她：“你还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走了。” 说着便当先迈步走去。 朱明月在他背后怔了两秒。 自己好不容易翻出来这么唯一一套好衣服，又干净又新，一看就没穿过几次，难得形制那么适合她的身材，不知道那苦命的娘亲攒了多久才给女儿攒出来这么一套。她在现代穿类似的收腰裙子，都被人夸胸大腰细，走到路上都会被人搭讪的。唐敛他也是男人 ，本来以为能让他眼前一亮，没想到…… 算了，他自己长那么好看，看不上普通等级的漂亮也是能理解的。 “还不走？” 唐敛看她发呆，顿住脚步，微微有些不耐烦 。 “哦哦，来了来了。”她赶紧抱着妆匣跟过去。 “我来拿。”唐敛却一把将她手中的包裹拿过去，放在自己的包袱里一起背着。 朱明月想问为什么 ，又没胆子问，只好乖乖跟在他身旁。 出村的时候路过三五个在村头下棋的大爷，看到他们俩居然一起出来，都是一脸震惊。 不是说朱家那个疯丫头调戏过唐大郎，从此被对方避之不及的吗？ 唐敛神情沉静，含笑对长辈点点头，随即目不斜视，朱明月只好也跟着笑笑。 估计等他们回来 ，他俩的绯闻就传遍丹霞口了，希望到时候唐敛不会怪自己坏他清誉…… 朱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低头走路，正好看到她和唐敛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影子随她的动作而动作，轻轻地，勾住了身侧人影的手。 “再走这么慢，你就回去吧，我自己去。” 唐敛侧头看她。 “不要嘛，再给我个机会！”朱明月赶紧挺直胸脯，大步走起来。 还好他没发现自己的小把戏……嘻嘻，这也算间接牵手了吧 。 朱明月虽然被训了，心里却甜滋滋的。 ***** 来往于县城之间的载人骡车十分宽敞，但也极其破旧，朱明月看着那几根木条构造成的没有顶的车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看唐敛面不改色，长腿一迈就上了车 ，她也只好紧随其后。 直到坐下去她才知道什么是最痛苦的。 首先，车厢看着宽敞，留给每个人的空间却很小，刚够坐下半个屁股；其次，许多渔民和农民带着自己的货物进县城销售，除了活鱼活虾，还有活鸡活鸭，一路上那个闹腾，那个味道…… 土路不平整，拉车的也是头老骡子，一路晃来晃去，鸡鸭拼命尖叫，还有两个人为你的鸭偷吃了我一只虾拌起了嘴，隐隐约约还有要打起来的架势。 朱明月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看着簇新的藕粉襦裙角上绣着的合欢花被染上污泥，简直欲哭无泪。 那两个人已经站了起来，一个扯住一个的袖子，一个揪着一个的衣领，朱明月忍不住向后瑟缩一下，突然面前一暗，原来是唐敛站了起来，挡在她身前。 他抱着臂，朱明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地说：“二位仁兄，这车上不是寻衅动手的所在 ，我劝二位稍安勿躁。” “你他妈算是哪根葱 ！”一个汉子一边揪着对面人的衣领，一边扭过头来凶神恶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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