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的夜晚,双桅船犹如黑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破开海面,向埋藏着珍宝的海域疾驰而去。 唐敛留在船舱里,朱明月找了个借口说来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一个人坐在船舷上,望着下方闪烁着深蓝色波光的粼粼海面。 ……她有点后悔。 因为不喜欢唐敛那副吃定她的样子,虽然已经被他温热的气息撩得心砰砰跳,她还是梗着脖子硬气地摇了摇头:“不,我的要求不是这个。” 当时唐敛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起来,冷淡地问她:“那是什么,但说无妨。” ……说真的,现在想想,早知道会得到那种不痛不痒的答案,还不如先占了便宜、一亲芳泽再说。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朱明月啊朱明月,你可要记好了! 高岭之花是那么容易摘的么? 但她不明白,明明她根本没占成便宜,唐敛看着却还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从上船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到了。” 船舱里传来他冷冷的声音。 朱明月站起来,拍拍屁股,两人交换了位置。 唐敛不去看少女换上了水靠显得曲线玲珑的身体,只淡淡问她:“上次下去,船长室的东西都拿完了,后头是货舱?” “嗯。”朱明月想了想, “船长室还有个大箱子,我打不开。” “上了锁?” “嗯。” “是怎样的锁。” 朱明月有些诧异他问这个。其实她也不太记得锁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很大,很重:“……我还踹了好几脚呢,可惜纹丝不动。” “那箱子很高?” “嗯。” 唐敛沉吟半晌,忽然轻抬唇角:“不必开锁,这种箱子我听说过。” 他如此这般地对朱明月讲解了一番,看她认真听讲,杏眼清亮,眼中只映着他一人身影,心头一动。 “明月。” “嗯?” “你今天……”喉头有些艰涩,他故作自然地问,“为什么问我是将珍珠送给了谁?” “我摸上来的珠子,我问问下落总可以吧?” 她白天说,要知道唐敛将她上次送他的珍珠又送给了谁,才答应他再次下海,只是想确认他究竟是不是有需要讨好的心上人。如果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她也就不再白费功夫。 当时唐敛只看了她一眼,就像看穿了她所有想法似的,淡淡说“不是女子”。 朱明月脸有些烫,仗着黑夜里他看不清楚,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拿来讨好你的东西,当然不希望……你再拿去,讨好旁人。”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合着海潮汹涌的哗哗声,几乎要听不见。 唐敛却一字一句记入心里。 胸腔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低声说:“不会的。” * “哗啦”一声 ,少女纤瘦的身体贯入水中,溅起一蓬雪浪。 冰凉的海水涌上来,朱明月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双颊烫的厉害。 直到在粼粼水波中看到了沉船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她才收敛心神,双腿快速一收一蹬,向那在深海中显得有些阴森的轮廓游去。 卸掉腰间沉重的石块,朱明月有些雀跃地熟门熟路摸进了船舱。无论她多么喜欢水,多么喜欢身体在水中轻盈灵动的感觉,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长久的潜泳之后脚踏实地的踏实感是什么也比不了的。 穿过长长的船舱,目标明确地到了船长室,朱明月掂了掂箱子里那把沉重的大锁,蹲了下去。高度还是不大够,她便双膝跪地弯下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按唐敛说的,从那箱子的表面一寸一寸摸过去。 古有富户,为隐钱财,建造抽屉于箱奁之下,称为“闷匣”*,取其隐晦不易得见之意。其实就是在很高的箱子靠下的地方做一排薄薄的小抽屉,通常雕镂精细,不仔细看只以为是箱子雕花的一部分。盗贼往往选择砸坏巨锁,将箱子中的东西搜刮一空,却不会想到,看似深深的箱子底部并没有真的触及到地面,箱子与地面之中,还夹着薄薄一层闷匣! 朱明月在地上趴了好久,膝盖都有些痛了,才好不容易摸到一块像是缝隙的地方。她硬是将指甲卡进去,指甲都发疼了才撬动了一丝。 想发点财,可真不容易啊。 甩了甩有些发涨的头,朱明月小心翼翼地抓住抽屉边缘,慢慢将它拉了出来。 那抽屉的确很薄,高度不到她半截小指。 朱明月有些失望,鼓起了脸。这个高度,装金盛银是不可能了,希望能有点小巧贵重的东西……来点上次那种珠宝首饰也好啊。 船长室的灯油似乎不太够了,光线慢慢昏暗下去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她屏息慢慢拉开抽屉。 “咦?唉……” 朱明月看到抽屉里的内容,不由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 藏得这样深的闷匣里竟然只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蓝封蓝底,她揪住书脊让书页散开,只有薄薄数页。 不不不,乐观点。朱明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册子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说不定里面是藏宝图什么的呢。 朱明月双手合十给不知道哪天神佛拜了两下,才虔诚地打开封皮。 她一边看,一边慢慢地皱起了眉。 里面的内容读起来非常惊心动魄,夹杂着珠光宝气与血债累累: 某年某月,劫掠商船二,得八人,金两千两,银五千两,金饰二十…… 某年某月某日,劫掠商船一,困苦,悉数杀之…… 看到“悉数杀之”四个字,朱明月不由得心里一颤。这位海盗船长似乎还有点绘画的小爱好,在旁边画了几个横死的人,有被砍了头身首分离的,有肚皮破开肠子流了一地的……那画工竟然意外地不错,只是过于逼真写实,让朱明月看了有一点生理上的不适。 她赶紧翻过这页,着重看关于财宝的记录。 根据记录,那些财宝和人质早都藏到了一个叫做“梅岛”的地方。 这个梅岛她听唐敛说过,正是朱一裹这伙海盗的大本营。虽说也在本县管辖范围之内,县太爷却从不敢前去巡视,十足一个法外之地。 粗略翻了几下,朱明月大致认定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抢劫记录手册,决定带回去让唐敛好好找找,便离开了船长室,向着黑暗的货舱走去。 相处这段时间,唐敛的细心和聪颖已经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对于短时间内无法判断的东西,她都愿意先拿给唐敛看看。 她特意没有合上船长室的门,就是怕货舱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可惜船长室的也只是普通油灯,光线有限,出了门拐进货舱几乎就完全看不到了。 货舱不像住人的舱室,并没有固定在墙壁上的灯盏。还好唐敛早就料到,下水之前让她带了几个火折子。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对着用力吹了一下,赶紧移开。黑暗中慢慢燃起了一点昏暗的红光,像是灰烬堆里翻起来的余火。 这光芒既微弱又不能持久,她得抓紧机会,在货舱里找到值钱、而且方便携带的东西。 …… 朱明月把挡路的破包裹踢到一边,却踢到了一大块猪肋骨,疼的她龇牙咧嘴。 货舱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库房,恰恰相反,东西堆积得十分杂乱,一包一包串起来的茶叶、腌制好的肉类、大桶的酒和大桶的水……大部分都是海盗在船上的生活用品。 朱明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海盗抢劫完了自然不会将收获都堆到船上,是要卸货的。 按照那本册子写的,除非这艘船是在完成了一次打劫后在回梅岛的中途被击沉,不然其实没什么几率有多少珍宝。看这些满满当当、十分丰富的生活用品,这艘船恐怕恰恰是在刚开出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打劫过往商船,就先被对头击沉。 这么看来,还好船长藏了体己,不然她连在船长室摸到上次那些首饰都很难,这几趟海就真的白下了。 麻蛋,我们小仙女才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呢! 朱明月想到朱大傻那张总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的脸辱骂她时可怕的样子,咬着牙,点燃了最后一根火折子,继续在黝黑肮脏的地面上摸索。 摸了半天,手指肚都要麻木了,她终于摸到了一个跟木桶、纸包之类触感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兴奋地把火折子移上去,看到手指那么长,手指那么粗一根软中带硬的东西,在昏暗的火光中像是黑色,又像是红色…… 不对,这、这好像就是一根手指!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惊恐会让你的尖叫卡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火折子都快要燃烧到了尽头,她才哆哆嗦嗦地抖着手慢慢把火折子移开。 吴邪*说过,看不见的东西,就当做不存在…… 火折子即将熄灭的瞬间,那一点微弱火光猛地窜了一下,比方才明亮许多,一瞬之后便燃烧殆尽,彻底暗下去。 光芒大盛的一刹那,她突然在一地脏污里,看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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