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进了陌生人的时候，唐敛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他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翻身从窗户出去，从屋后绕到了唐存的房间，又从窗户翻进去。 “哥你干嘛呀，天还没——唔！” 以为哥哥打算让他闻鸡起舞的唐存小朋友抱怨到一半，嘴巴立刻被死死捂住。 “闭嘴，听我说。”唐敛一手捂着弟弟的嘴，一边轻声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同时心里紧张地思索着。 按照家里的结构，除了堂屋和厨房，那伙人第一个到的应该就是唐存的房间。 来得及！ 从唐存房间出来后，他原样摸进了娘亲房间，同样低声叮嘱了一番，不无愧疚地握了握娘亲的手，才蹑手蹑脚行云流水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乎他刚进去，隔壁的唐存房间就被一脚踹开，男孩的哭闹和翻箱倒柜的声音一同响起，院子被明晃晃的火把照亮。 他猜的没错，这不是贼，也不是劫匪。 能够这么明目张胆的，只有海盗。 …… “妈的，真晦气！挺大一个院子，毛都没有一根！” 火把缓缓移动，男人看着瘫坐在地互相扶持的一家三口，狠狠地啐了一口。 “得啦，老六。人家死了汉子，日子过得难着哪。”为首的海盗一双细长眼睛，笑眯眯地蹲下去摸摸唐存的头。 小男孩紧咬着牙，还是没忍住，往后躲了一下。 唐母低着头不住咳嗽，一把搂住儿子，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男人。 “别这么看我嘛，像看个坏人似的。”细长眼睛男人摊了摊手，十分无辜。 “扫哥，都搜过了，确实没有。”几个汉子从唐家不同房间跑过来，低声汇报，态度十分恭谨。 “嗯。”扫哥点了点头。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这一家人，当家的死了，媳妇病重在床，屋子里一股药味，小儿子太小，大儿子有下不了海的怪病——这一点是瞒不过人的，家里的渔网和鱼叉都落了一层灰，一看就知道起码好几年没用过了。 捞了那艘沉船的人，不可能是他们。 唐敛脸上一副害怕的表情，暗暗记住了这个“扫哥”的模样。 “哎呀，真是漂亮的眼睛。”双眸狭长的男人忽然看向他，唐敛心神一凛，电光火石间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反而选择抬起了头，昂着下巴瞪向他。 “不错，不错，小伙子嘛，就应该有点血性！”扫哥反而笑了，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转过身。 一群人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娘，你还好吧？”唐敛沉声道。 “……娘还好。”唐母还流着泪，却已经冷静下来，“阿敛，你怎么知道……” “以后再说。”唐敛黑眸幽深，一撑地站了起来，“阿存，你扶娘回屋。” “阿敛！”唐母在背后叫他，焦急道：“你做什么去？” 唐敛并不答话，摆了摆手看向海盗火把的方向，略一思索，立刻从屋后追了过去。 * 在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中，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隔壁的尖叫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泣，火把的光芒从窗户里射进来，晃得男人眼睛一眯。 朱明月没心思去想隔壁是不是遇到了强盗，她好不容易摸到了窗栓，刚握在手里，就听到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门里砸进来打到了朱大傻身上。 朱明月吓得不敢动，只觉得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在肩上。 “龟儿子……”身上酒气醺天的男人骂了一声龟，糊里糊涂地摸摸自己被砸破的太阳穴。 门外响起了更大的动静，有人闯进了院门！ 朱大傻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说了老子他娘的没钱还……”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朱明月懵了一下，下一秒，推开窗扉不要命地跳了出去。 窗户外面是个柴垛，朱明月刚落地就看到院子里全是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即使大难刚过，她也明显感到了哪里不对，正探头想去看，忽然被熟悉的大手摁着额头转了过去，同时被捂住嘴：“是我，别说话！” 朱明月几乎瞬间全身都软了下去，一直饱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手背瞬间变得湿濡，唐敛胸口胀得发疼，手却不敢松，低声道：“别哭，听！” 朱明月点点头，额头被不轻不重地向后一扣，在那个人熟悉的气息之中，她终于放松下来，靠上对方坚实的胸膛。 两个人躲在柴垛后头，前院逐渐吵嚷起来，唐敛拉着朱明月的手，两人轻手轻脚挪到了后窗边，角度刚好能够看到朱家的小小院落，后面便是枯柴堆成的院墙。 朱明月眨眨眼睛挤出未尽的泪水，终于看清院子里举着火把的人足有二三十个。为首的很高很瘦，一双狭长眼睛，俊秀到有些女气，看着像狐狸，此时正含笑看着挡在面前的朱大傻。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个人的眼神……根本就不像在看一个活人！ “你们……是老周的人？”朱大傻摇摇晃晃地站都站不稳，太阳穴还滴着血，“嘻嘻，竟然能找到丹霞口来……” 后头的男人一动，狐狸脸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动，笑道：“老周是谁？” “嘁，还装蒜。”朱大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打了个酒嗝儿，“老子他妈没钱，你们搜吧，反正烂命一条……嘻嘻，不然老子闺女送给你们玩玩，咱们得账就算清了……” “扫哥，这人好像醉了。” 朱大傻仍在神志不清地：“……你们要这么多人不得玩残了她，可得倒找老子钱……” 狐狸脸扫哥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有些厌烦了，做了个动作，他身后的汉子们四散开去冲进朱家的各个屋子开始翻找什么。 朱明月这时候才佩服唐敛的先见之明，看那人的去向，他们方才藏身的柴垛也并没有被放过。 “扫哥，没找着东西。”四处搜寻，一无所获。 他们从村西到村东，这就是最后一家了。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难道那个情报是假的？ 狐狸脸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正在傻笑的醉汉，忽然心中一动：“你说你有个女儿？” “嘻嘻，是呀，你想要？想要的话，我的赌账就得一笔勾销……” “她现在在哪儿？”狐狸脸向前一步。“这么晚了，女孩子家出门……可不太安全啊。” 完蛋了，要被发现了！ 朱明月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赔钱货啊。”朱大傻说，“出去卖了呗！哈哈哈，夜里好挣钱……” 原来是这样。狐狸脸看了看破旧的朱家，若有所思。也是，一个小姑娘能干的了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他笑，“你最近下过海吗？” 朱大傻像没听清楚似的，歪了歪脑袋。 狐狸脸极其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下海？老子——吃饱了撑的！”朱大傻睁大了眼睛，“赢一局笑哈哈，输一把x你妈……” 狐狸脸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再跟醉鬼说话，转身离去。 朱明月刚松了口气，朱大傻就对着狐狸脸那有些单薄的背影叫道：“小白脸儿，你别走啊！老周他怎么说？……你跟他说，欠的银子我闺女回来了就还！” 狐狸脸充耳不闻，带着汉子们马上就要走出朱家院门。 朱大傻急了：“艹！老周怎么派了你这么个娘们儿似的来找——” 狐狸脸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前窜出一道雪亮弧光，比数十个火把的光芒更加夺目。 弧光一亮即灭，朱大傻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慢慢地跪在地上，下一秒，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他身前滚开。 那是，那是—————— 朱明月想要尖叫，想要大喊—————— “真脏。”狐狸脸轻轻一笑，嘴上在嫌弃，语气却仿佛饶有趣味似的，缓步离去。 从动手到一切结束，他竟然一下也没回头。 随着举火把的汉子们离去，丹霞口重又恢复寂静。 隔壁胡家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大叫：“掌柜的，你没死？！啊啊啊！”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痛哭。 但是，朱明月什么都听不到。 宇宙蓦然坍塌，时空开始崩裂，夜晚不再是夜晚，真实里隐藏着混乱；头脑深处有缠绵的歌声响起，有仙女在天堂上向下撒着无数花瓣——没有死亡，没有鲜血，连她自己也不复存在—— 这整个世界除了她嘴唇上一点柔软温暖的压迫，空无一物。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 在这个经历了人生中最多的变故和泼天的恐惧的夜晚，她居然…… 感到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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