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你等等,我……有话同你单独说。”支开其他人,练凝琼小小声喊了一声,叫住欲走的陆禾。 “我们……四处走走吧,有些话我,我们边走边说。” 陆禾心中有数,大抵明白她要同自己说些什么,点点头随她一同散步。 …… “爹,是我。”俞瑶轻扣门扉,闻得房里一声应答,遂推门入内。 “瑶儿,过来。爹同你有些事要谈谈。”俞安见是爱女,和蔼的面目更是添上几分可亲,他放下手中笔,将刚写好的信折好放入信封,随意地放置在桌上。 俞瑶内心不解,上前几步,绕过桌子走至俞安身侧,“爹,您这是?”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垂到信封上,那信封与寻常的大不相同,大红底很是喜庆,金线镂空出一朵并蒂莲。她的心头升上一阵惶恐,爹是要将她许配给别人么? “瑶儿你也不小了,今年已满双十,到了明年你可就是大姑娘了。爹和娘为你寻了门亲事,你看……”俞安宽厚的大掌落在她的发上,一如儿时一般,但俞瑶并未如儿时般欢笑。她扭开脸,躲过父亲的手,振声道:“我不嫁!” “瑶儿,听话……平日里咱们家三个孩子,就数你最懂事,怎么在这件事上你总是不愿意呢?”自己这个女儿千般好万般好,就是这一点犟得很,从她及笄开始,他们每年都会为她物色江湖上的青年才俊,但她始终不满意。早些时候她说希望能在父母膝下多承欢几年,他们也随她去。只是这两年不知怎的,江湖中一些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道是他的掌上明珠身有隐疾。 这是他俞安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宠若至宝,他不许任何人诋毁他的女儿。夫妻俩心急,也就连忙加紧为俞瑶寻觅如意郎君,希望觅得郎君好打破江湖上那些虚假的流言。 正巧眼下云陌堡堡主有意与他们结为亲家,且不说这云陌谷家位列世家第二,单这谷家独子——谷越问,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谷家近年来大有想超越淮南刘家的意思,如今上门提亲,自然是看中他们俞家的尖牙。风头正盛的谷家若是有了俞家的船,更是如虎添翼,在江湖上的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 他心里清楚,与谷家结亲,那么以后俞家便不可能完全退出江湖,但是放眼江湖若说谁能配得上瑶儿,怕无人比谷越问更加合适。 他老了,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家中大权也已逐渐转交到珩儿手中,他半生辛劳,见惯武林太多风雨。有人一夜暴毙,有人一日腾飞,这些腥风血雨他旁观了半辈子,如今只求子女顺遂。曾几何时,他也曾意气风发,势要夺得家主之位。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① 直至今日,他仍记得浮生门的门训,可这世间事又哪儿有那么简单?很多事他不思考、不谋划,俞家便会如当年的浮生门一般,被各大派合力剿灭。 俞安只是前任家主一个外室的儿子,家主之位再怎么排本也轮不上他。五岁那年,浮生门人自他家门前过,讨要了一碗水。这碗水,成就了他的习武之梦,成就了他的家主之位。 俞安乃浮生门人,这件事是个秘密,如今的武林再无人知晓。当日浮生门覆灭,他没有勇气站出来阻止,今日谷家提亲,他亦没有胆量拒绝。他不断麻痹自己,认定谷越问是最佳人选,俞瑶非谷越问不嫁,方能获得幸福。 算起来,这门婚事哪儿有不应的理儿?谷家蛮横,江湖人尽皆知;但同时谷家强大,除淮南刘家无人能出其左右。俞家自古便是世家最末,他接任后一直勉力支撑俞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实在劳累。若是能借得谷家庇佑,珩儿不至于过得同他一般辛劳。 不过如果今日他应下这门亲事,也就意味着在不久以后的盟主竞选中,俞家站到了谷家一队。 “爹,婚姻之事女儿不想被你们操纵。” “操纵?你说我们在操纵你的婚事?”俞安怒极反笑,连日来应对谷家的逼亲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又被最为疼爱的俞瑶如此说,他心头火起,语气重了许多,“你到外头看看,有哪家女儿长到你这样的年龄还未许人的?不说别的,你几个堂姐表姐,有哪一个不是刚及笄便许给人家了?过门儿是一回事,但你总得应一门亲事吧。你今年也满二十了,你可还记得你那颖慧表妹,她比你小两岁,现在孩子都已经会说话了!你呢?以前你说想在父母膝下承欢,好,我和你娘不逼你,当时立马回绝了杜家和何家。” “想着女儿懂事啊,懂得孝敬父母,好啊先留几年,我们也舍不得。但现在,我真后悔没能早日把你嫁出去!你还真是懂事过了头!” 俞安运劲拍桌,桌上立刻凹下深深的五指印。俞瑶从未见过父亲对她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惶恐不安,她深知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惹得父亲伤心。但她自小便是被俞安宠大的,在父母面前任性惯了,心中虽然内疚却不肯在婚事上妥协。 “外头那些瞎话,你不可能一丁点儿都没听见。他们说你是什么?是老姑子!有隐疾!”俞安怒道。说这话时他心里气闷难消,“我俞安的女儿这么好,哪儿有什么隐疾!他们那些人都在放屁!但是外头那些人不信呀,你可知道,近来向你提亲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为什么?还不是被那些流言给闹的。” “你十岁的时候,在武林大会上吟出《宵小尽》,你可知为父有多欢喜?市集上有人问这首诗谁写的,写得真好。要不是你娘拉住,我当时便要冲上去跟他们说,‘是我俞安的女儿!’你打小就懂事,我和你娘最是疼你,可为何偏偏在婚事上……你就是不肯嫁呢?” 俞安放缓了语气,“是不是你心有所属,所以不愿我们替你安排?若有,你告诉爹,爹马上跟他们提亲!” “爹——”俞瑶哭笑不得,“都是男家向女方提亲,哪儿有我们倒贴上赶着提亲的道理。况且女儿并未有心仪之人,您又是去提的哪门子亲?” “没有心上人?那你怎么就是不肯嫁呢?” “父亲,女子便一定要嫁人么?女儿不愿意嫁,是尚未寻到那命定之人。”俞瑶直视父亲的双眼,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父亲,是谁人规定,女子长大便要嫁人,便要相夫教子,女子便不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女儿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荒唐!”俞安从前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未曾想过她不愿嫁竟是因着这个原因。事业?女子也想有事业?当真是笑话!女子应当辅助男子成就事业,而非自己想要有一番事业。 但俞瑶终归是他从小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他心中虽然不屑却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瑶儿,你是想……做俞家的家主么?”他试探地问。 俞瑶摇头,“女儿并没有这份心思。该是怀哲的,女儿半分都不会去肖想。俞家的家业以前是父亲打理,现在是怀哲,以后也不会轮到我。女儿心里很清楚这点,只是希望父亲大人莫要再干预女儿的婚事,时辰到了或是遇上合适的人,女儿自会第一时间告知父亲,不会让父亲担心。” “你……”俞安无奈,自己这孩子平日里看上去好说话,但实际上脾气倔得很,也怪自己将她宠坏了。她吃定自己不会迫她做她不愿之事,自己当真是拿这个女儿没有一点办法。“罢了,你长大了,很多事为父不能强迫你。但今日这门亲,为父实难拒绝,不如你我二人各退一步。我先压下这门亲,你去同谷家公子认识认识,没准儿那谷家公子便是你命定之人。” “谷家?”俞瑶紧抿下唇,“是那谷越问?” “正是此人。瑶儿,你识得他?” “只是略有耳闻。” 其实她曾见过谷越问……那时,她不是俞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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