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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屋檐,灯火漫起,采薇由薛晗秀扶着下了马车。    白日里虽燥热,可晚间的空气却横凉爽。她精神振作了几分,看着前头巍峨的宫墙呼出一口长气:“秀秀,你真要随我同去?”    薛晗秀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点头:“嗯!二嫂嫂且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如今二哥不在家,你又怀着小娃娃,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就别推我走了。”    采薇眉头轻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见女官已出来迎接,便由她去了。    今日这酒宴处处透着古怪。皇后称是为庆贺皇上大病初愈而设下的,可她打听了一圈,发现只在宫内设了女眷席,并没为百官设宴,请一堆命妇吃酒为皇上祈福,反而把那些最关心龙体的官员丢在家中,哪有这种什么说法?    且再说这皇上的病,是真的好了?为何迟迟没有诏书?连满朝的文武都云里雾里的,想去求见皇上却都被拦了回来,更有甚者还碰了硬钉子,领完罚才被放回家,这又是什么道理?    采薇揪着头发想了好几天,不仅觉得没道理,心里头还跟着毛躁起来。    紧接着她又从则琋口中听说了一件更没道理的事,原本负责戍卫城门、维持治安的五城兵马司里头,这几日莫名掺入了好些禁军的面孔,几个领兵更是直接被遣送回府强制休沐。    没想到皇上病了,禁军的责任竟还扩张到了皇城外,真是辛苦他们了,这月大概要多领一份月俸了吧。    “这条出宫的路,你可看仔细,千万别记岔了。”采薇再三叮嘱。    薛晗秀拿余光偷偷打量四周的环境,点头如捣蒜。    “如果一会真有什么,你就顺着这条路逃,要是有人拦你,你就报你大哥的名字。”顿了片刻,采薇苦笑一声继续,“千万……别提你二哥。”    搭在腕子上的手颤了颤,薛晗秀木木地抬头,一脸惶然:“这是为何?在宫里提二哥的名字不是更方便吗?”    采薇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也不解释为什么,只叮咛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昂首看了眼夜空,云絮太后,遮掩了星光,只南边的北落师门星亮得出奇。    但愿只是她胡思乱想了……    ***    好像……真是她胡思乱想了。    大殿内坐满了一众命妇,有的还牵来了自家小辈,粗粗一算约莫开了二十五六张席。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好不热闹。皇后坐上位,正同身边的几位命妇说笑,平易近人又不失皇家风范。    采薇四下环视一圈,瞧见秦氏指着边上的空位对她招手。正想往那边走,突然有人从旁边走出,挡住了她前头的视线。    “小的给薛夫人请安。”来人毕恭毕敬的行完礼,稍稍抬起头,原来是那日奉皇后旨意来家中递消息的那个小內监。    采薇淡淡颔首:“公公有事,但说无妨。”    “小的来替皇后娘娘传话,娘娘有事要同您商量,还请薛夫人跟小的走一趟。”    采薇再次犯疑,抬头望向皇后的方向,见她正拿余光给自己递眼色,边上的宫人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她便点头随那宫人离去。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吗?”薛晗秀忍不住发问。    小內监朝她欠了欠身:“小的只是奉旨来传话的,其余的事也不知晓,三姑娘就莫要为难小的了。”    “可是……”薛晗秀还想反驳,却被采薇拦了下来。    “我这就随公公去。”    小內监笑着福礼,提着红纱灯笼,弓腰走在前头引路。    宫灯幽幽地照亮廊下的青砖,正殿上的欢笑声越来越远,渐渐消散在风中。一路上不见旁人,只闻得花香四溢,应是到了御花园。    采薇瞅了眼月下海棠,笑着打趣:“前几日庄子里送来了几筐不错的樱桃,我命府中的厨子做成了樱桃毕罗,听说皇后娘娘喜欢吃,进宫前还惦记着要带上,结果临了临了还是给忘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就我这记性,只怕傻三年还不够。”    小內监垂首淡笑:“薛夫人聪明伶俐,京城闻名,不过是贵人多忘事罢了。”    采薇失笑摇头:“公公就莫要取笑我了,还是改日再遣人送进宫好了,还望公公到时帮我替娘娘道个歉。”    “夫人这就折煞小的了,依夫人您的手艺,娘娘一定喜欢,到时候还指望夫人您打赏小的一些呢。”小內监连忙拱手,满脸堆笑。    薛晗秀蹙着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家里的确得了几筐新鲜的樱桃,可是嫂嫂什么时候做过樱桃毕罗,她怎么不知道?    正当疑惑,边上那人倏地身形一晃,差点跌倒。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扶住,原本由她扶着的手突然反过来攥住了自己。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采薇深吸几口气才稳住颤抖的双脚,不让前头发现异样。    薛晗秀瞧出她脸上的不对劲,虽不明白其中原委,只乖乖点头。    “好……现在,马上,逃。”采薇一面留意前头的动静,一面低声嘱咐。    “啊?为什么呀?”薛晗秀更加奇怪了。    采薇却不再理她,开口喊住那位小內监:“公公,舍妹身子不爽,可否准她先回去歇息。”    夏日的晚风经过,竟拖曳出了秋日的悲凉。小內监停下脚步,先侧眸看了眼二人,眼底不带丝毫温度,转身时已是一脸的和煦:“既然三姑娘有事,就请先回去吧。”    “我……”    薛晗秀还想反驳,采薇却笑着挡在中间:“妹妹莫担心,你这不过是些小毛病,等太医瞧过后就没事了。”沉重而缓慢地拍了拍她的手,对她比了个口型便转身继续前行。    不远处的小池塘,一只青蛙从荷叶上跳进水中,发出“咚”的一声。    薛晗秀独自在廊下吹了许久的风,反复想着采薇刚才的口型。适才拍手时留在她手背上的冷汗渐渐被风稀释干净,惊起阵阵毛栗子。    什么樱桃毕罗,皇后娘娘从来就不吃甜食!如果那內监真是皇后身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    芳华堂内,采薇拢了拢袖子,盯着前头百花环绕的假山怔怔出神。底下錾金的博山炉还在,却没人燃香料。四面轩窗洞开,绣有金丝暗纹的锦帘随风飘渺,置身其中,恍入仙境。    引她来的小內监早就跑没了影,四下除了她,便只有那群假山和真花。真想不到,再次来这,会是这样的局面。    反正都已成这样了,采薇干脆一屁股坐到矮几旁。茶壶里的水还热,她便不客气地给自己斟满一杯,也给对面的那杯倒上,算是迎接那即将来这的人。    “多日不见,表嫂嫂气色不错呀。”一身姿秀丽的女子娉婷立在门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是白芍又会是谁呢?    采薇起身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哪里比得上娘娘您?”    白芍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看了会,眼底淬霜:“夫人可知,我千辛万苦寻你来,是要干嘛?”    采薇瞥了眼四周蔫了吧唧的花盏,嘴巴一歪揶揄道:“反正不是赏花的。”    “我可没皇后娘娘那样的雅兴,”白芍噗嗤一声,“我是请夫人来看戏的,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    “哦?是瓮中捉鳖呢?还是引狼入室呢?”采薇眼底尽是调皮。    白芍深深看了她一眼,扬起下巴冷笑道:“你猜出来了?那你还敢进宫?”    “您都要挟皇后拿这东西请我了,我再不来,岂不是太不给您面子了?”采薇边说边掏出一东西丢在几上。    一块赤金锻造的印信,隐约带着血迹。    白芍耸耸肩,歪在交椅上闲闲地剔着指甲:“那你都猜猜,这具体有什么戏码?”    采薇双手一摊:“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将正殿上的那群命妇孩童都绑起来,威胁百官拥立你们的主子称帝。您哥哥干这些应当还顺手吧?如果外头有人不服,那就请格萨世子出手,哈卓勇士刚猛,解决起来也不难。至于皇上,这个就更容易了,想来这几日娘娘的汤药也不是白伺候的。”    一阵风凉凉吹过,白芍无动于衷,采薇也悠哉从容,乍一看真好似故交久别重逢,秉烛谈心。    良久,白芍忽地大笑起来:“他们说得果然没错,你还真会是一个不可估计的变数,万万留不得。”拂袖行至采薇跟前,居高临下得睨着她:“我现在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就不怕吗?”    “怕,怎么不怕?”采薇笑得云淡风轻,一点不像害怕的样子,“只可惜,你现在还不能杀我,因为我活着的价值,可比死了要大得多。”    她边说边扶着椅子慢慢起身,同她面对面。两人间不过一掌的距离,此时只要其中一人掏出匕首之类的锐器,就能叫对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白芍微眯起眼:“你就这么自信?”    “因为他还活着,所以你们必须让我也活着,否则就没有筹码去威胁他。”    屋檐下的宫灯叫风吹得暗下几分,也不见有人去添。    白芍勾起一边嘴角,指着小几上的印信冷声道:“他已经死了,你别做梦了。”    采薇扶了扶鬓上的飞鸾玉簪,指尖生暖,心里又坚定了几分:“如果他真死了,那我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你们大可直接命人杀了我,在哪儿下手都可以,何必还费尽周折地把我诓进宫来呢?理由只有一个,他还活着。”    这也是她明知今晚可能有变也坚持要进宫的原因,她要亲自弄清楚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真只是一场普通的酒宴,那就说明他……    而就在刚刚,那小內监露出马脚的时候,她才敢彻底确定,薛晗骁还活着,而且成了这群贼子的最大威慑力,迫使他们不得不马上动手,即便用最冒险的方式,也要赶在薛晗骁前头将宫里的局势稳定下来。    适才,她还少说了一处戏码。如果薛晗骁没能早点赶回来,他们还可将自己标榜成勤王的功臣,把这弑君谋逆的罪名推到他身上。    外间忽地卷起一阵狂风,隐隐带着冷兵器撞击的声响和妇孺啜泣的声音。    “他们说,等事成之后,要把你送给那世子爷做妾。”白芍将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可是,我不想让你去草原享福,我只想让你死,哦不,应该是生不如死。”    秋水般的眸子里只有恨意,她慢慢踱步到窗边,回眸一笑:“其实你猜错了一件事,这宫里头,也有哈卓人。你猜,若是让那些臭男人知道你在这,凭他们对表哥的恨意,他们会对你如何?”    锦帘霍地被风卷起,呼啦笑得嘲讽:“镇北将军薛晗骁,杀我草原弟兄!夺我草原牛羊!占我草原土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今,他的妻子就在这,他未出世的骨肉也在这,你们还等什么?”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是此起彼伏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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