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渐散。 火烧色的天光从密密云层漏下那瞬,众人皆松下一口气来。 客栈老板的小儿子送来宋莳萝的缠丝小荷包:“那个姐姐骑着小红马走啦,说她要自己回家。”沈清酒摇摇头,只道是宋莳萝害怕自己太过管束她,便遣了小厮回锦州向太傅阁报信。 所谓冤家路窄,便是——一座城池数条酒街,一条酒街数家酒楼,一家酒楼数个坐处,而沈清酒与金琯偏巧看中了同一处。 大打出手?未必。 针锋相对?难逃。 “莫非没人教过九宫主‘先来后到’的道理?” “道理只针对人而言,可我面前是一条乱吠的狗。” “九宫主能看人成狗,想必也有闻屎觉香的本事,沈某自愧不如。” “你身上的确很香。” “不及你万分之一。” 咔嚓一声响,酒桌被劈成了两半。上来呈菜的堂倌儿瞧着是要打架的架势,正要退避,金琯一剑挑翻菜盘,油腻腻的汤水顿时污满沈清酒身旁的横凳。 她微笑着坐下,邀请他:“沈公子,请。” 沈清酒颔首致谢,从堂倌儿手中接过茶杯,漱了漱口唾到金琯面前的半张残桌:“九宫主喝茶。” * “熊掌补身,沈公子气虚不举最需要。” “燕窝补神,九宫主色衰珠黄最喜欢。” “沈公子吃鸭屁股。” “九宫主吃死鱼眼。” “沈公子喝何首乌汤,防秃头。” “九宫主喝木耳牡蛎,防长斑。” “多吃猪腰重振雄风。” “多吃苦莲早生贵子。” …… 大战一触即发,客人们纷纷逃窜。 酒、琯二人在楼上大打出手,楼下却仍有一桌客人不急不缓吃着饭。男的丰神俊朗,女子秀气婉约,正是此番来天宿海送别凌渊的苍山派大弟子穆平舟与其师妹岳皎。 她担忧地看向穆平舟:“大师兄?”穆平舟安慰道:“吃完就走。” 他对师弟师妹说话时总这般亲切浅笑,岳皎心底一暖,思绪便飘远了。百斤重的大酒缸从天而降,她竟毫无所觉,惊叫着准备头破血流的时候,忽有人俯冲而下将她扑到旁处。 金琯看得一清二楚——那时她将酒缸踢向沈清酒,沈清酒一躲,酒缸便冲破木栏掉下楼去,而当他看见砸向的是那个清秀的女弟子以后,宁愿挨她一剑,也要扑身下去推开那名女子。 衣衫上不断滴入血渍,岳皎抬头一看,是沈清酒的肩膀流着血。他死死护着自己,对上她惊异的目光,只朗朗笑道:“没事罢?”仿佛与她相识已久。 金琯抱着手看好戏,但见沈清酒殷勤地将岳皎与穆平舟请到对面的惜春楼里,拙劣地掩饰着对岳皎独出一裁的关切,而岳皎眼里只有一个穆平舟。 实在有趣。 沈清酒三人临窗而坐,街对面的酒楼上便是金琯。她狡黠一笑,手指间弹出一颗毒丸落到岳皎杯中,沈清酒替她换了一杯,金琯又作乱,对他恼色甚为喜欢。 “金琯,你有种就过来!” 她动也不动:“磕头道歉,我放你一马。”话音刚落,只觉腰间一轻,是沈清酒拉住自己的腰带跃上了酒楼最高处。 沈清酒先用小擒拿手将金琯双腕缚住,而后一把拽起她的左足,将她倒吊于酒楼之上。 街边的门门窗窗有人伸出头来望,过客们也纷纷涌到酒楼下面来瞧热闹,沈清酒紧握住金琯挣扎的足踝,放声大笑: “诸位都来看清楚,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女宫九宫主——金琯!光天化日在此为非作歹、胡搅蛮缠,被沈泽山庄的少庄主沈清酒倒挂于醉仙楼上,小示惩戒!倘若再犯,便一生一世被沈清酒如此作弄,哈哈哈哈!” “我呸!”金琯目光如刀剜向沈清酒,只恨不得将他撕咬粉粹。 沈清酒却笑眯眯弯腰:“你向我求饶,我就放你下去。” “有种你吊我在这里一辈子,否则休想!” …… 金琯不停破口大骂,而沈清酒含笑一一接纳。这一天是三月十五,碧空朗朗浮云白,集市如潮、遍地桃花,云中城里热闹无比,多年以后还有人津津乐道沈泽山庄的少庄主将一名绝色美貌的妖女倒吊在酒楼之上戏弄的江湖轶事。 而故事的结局却很少有人谈起。记忆里最深不过三月桃花,大街熙攘,风流公子开怀大笑,狼狈少女怒骂久久。 他的手掌灼烫无比,紧抓在她皓白足腕,斜坐栏杆快意饮酒;日落月升,她骂音减小,终于细细呜咽。 * 窗前一抹月色花香,沈清酒膝上是金琯乌青色的脚踝,他手指挑出一团冰凉药膏,在她足上均匀抹散。 “沈清酒,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脚底哀哀求饶。” 沈清酒抬头看她,像听了一个笑话。 “是这样求饶吗?”他学起她之前的低声抽泣,“这种哭法我可不会。” 金琯冷笑:“走着瞧。我要你生不如死。” 风吹烛闪,沈清酒手下猛然用力,疼得金琯呲了一声。她一拳打去,却被沈清酒握在手里,动弹不得。 他无声嘲讽。而金琯又说了一次: “总有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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