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初正沿着宁江走,没走远多远。夕阳又下落了几分,橘艳的一枚镶嵌在青灰色的天际边,她望着,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听到劭南遥遥地喊着:“涵初——涵初——” 她一回头,便是一个铺天盖地的拥抱——楚劭南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脸埋在她的脖颈间,一遍又一遍地,只是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涵初浑身一震,刚刚伪装的平静全部溃裂,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搂住他的肩,道:“不要这样说,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平安!”她说着,再也止不住哭泣,眼泪如水般淌了下来。 他向后让了让,好看清她的脸,她的眼——像泉眼一样的眼,白皙通透的皮肤上全是泪痕,他低头去吻她,吻她的泪,也哽咽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绝不会让你再这样担心了。” 他说着,又抱紧了她,她也抱着他,许久许久,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在院墙边,像两株生死相依的藤蔓。 东长街的楚宅子里,楚松卿抽着烟斗兀自笑着。楚太太在一旁收拾碗筷,见楚松卿这副神情,问道:“好好的,一个人在那边傻笑什么?” 楚松卿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你第一次来湘林,同我父母一起吃饭时,那种局促不安,倒有点像沈小姐刚刚那样。” 楚太太是何等聪明的人,刚刚早就觉察出他们间有些不对劲。她原来一直以为劭南不接受婉筠,是因为中湄,没想到是这个沈小姐。 可楚太太对婉筠的事儿,还没有完全死心,因此仿佛不愿意承认似地嗔道:“胡猜什么呢,沈小姐以前来湘林时不是天天和我们一桌吃饭吗,怎么会局促不安?” 楚太太刚说完,便听“当”地一声,院外,枣红色的木门被重重推开。 楚太太一脸错愕地看过去,只见楚劭南在院门外,手里还牵着沈涵初。 楚劭南因为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可他脸上的神情是很快乐的,夕阳斜斜的余晖散在他脸上,也洒在她脸上,只听楚劭南响亮地喊道:“父亲,母亲……我和涵初,其实已经在一起了。” 楚松卿和楚太太在宁阳的宅子里住了段时日,见楚劭南已经平安无事,湘林老宅又有诸多事要料理,便要准备回动身回湘林。 楚宅门口,楚劭南对他父母道:“父亲、母亲,初儿听说你们今日要回湘林,特意从学校请了假来送你们。” 楚松卿笑道:“湘林其实也不远,不用这般兴师动众,还是公事要紧。” 沈涵初忙道:“应当的……”说着又将手里的一袋吃食向楚太太递了过去,道,“伯母,这是我顺道买的果子糕点,你们路上可以吃。” 楚太太脚边搁着两只大藤箱,双眼只是望着路道远处,似乎很焦急地在等马车,并不理会沈涵初。楚松卿见状,只好接了过去,打圆场道:“沈小姐破费了。” 只闻一阵车轱辘声,车马行雇的马车到了,楚松卿伸手拍拍楚劭南的肩,道:“我和你母亲这就走了,你在宁阳万事小心,要好好照顾自己。” 楚劭南道:“您就放心吧,父亲母亲,你们回湘林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楚松卿“嗯”了一声,又看看一旁的沈涵初。他对于楚劭南的婚事,向来抱着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儿子若能跟婉筠亲上加亲固然好,若他不喜欢婉筠,自然不能强求;况且这位沈小姐,也是个不错的女子。他笑了笑,对她道:“沈小姐,劭南他性子直,做事总凭着一股子劲儿,以后要多劳烦你在旁多帮着提点。” 沈涵初点了点头,两颊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红晕。 马车上,车夫拉着缰绳问道:“老爷太太,可以上路了吗?” 楚松卿轻轻推了推楚太太道:“上车吧。” 楚太太听了,俯身要去拎箱子,沈涵初赶紧上前帮着,道:“伯母,我帮您提过去吧。”楚太太却面无表情地道:“不用,我自己拎得动。”声音也是硬邦邦的。 沈涵初缩回了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楚劭南见她从方才起,就极力讨好自己母亲的模样,一时有些心酸,再加上这几日,她母亲因为这件事一直与他怄着,他正欲开口与他母亲辩上几句,却被沈涵初拦住,对着他使劲儿摇头。 楚太太本不是个刻薄的人,刚刚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有些于心不忍。她看了看沈涵初——穿了一件素净的洋裙,俊俏又端庄,为人也很懂事。 其实经过这一遭,楚太太早将什么都看淡了,儿子好好活着最重要,只是对于婉筠,她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何况婉筠又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感情这样深,要她一时如何肯放弃。 楚太太这一俯身间,虽只有短短的几秒,却仿佛经历了人生最漫长的挣扎,终于在心里叹了一句:罢了罢了,劭南喜欢谁,要娶谁,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楚太太提起箱子直起身,忽然对他们笑笑,道:“劭南啊,等有空了,就再带沈小姐来湘林玩,也好见见亲戚朋友。” 沈涵初听了这话后听了浑身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劭南也愣在了那里,过了许久,忽然上前抱住了楚太太道:“母亲,谢谢你肯接纳我们!” 楚松卿在一旁也终于松了口气,过去拍拍他们道:“好了好了,这下总算是好了……” 楚氏夫妇上了马车后,绝尘而去,沈涵初双眼望着路的远方,神情恍惚。 楚劭南见了,挽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柔声问道:“怎么啦?” 沈涵初轻笑了一声,道:“劭南,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刚刚你母亲说的话,是真的吗?” 楚劭南听她这样一说,只觉得心中一恸,她这样的患得患失,都是他的错。他连最基本的安心都给不了她。 “是真的,自然是真的。”他说着,恻然拥她入怀。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身子一阵颤抖——这次,是因为高兴。 太阳已经偏西落去,西边一角的天际,金粉交错,似一张泼彩的油画。楚劭南的下巴轻抵着她的,她发间有幽幽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重重地吻了一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他道:“涵初,我们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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