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晓,苍术带着一大堆人往驿馆的内院走。离柳如歌的住处还差着一段距离,突然一个人影闪身挡在自己的眼前。 来人正是本不该值夜的晏离,晏离一言不发只是冲着他身后挑了挑眉。 “一大早上知县送来的人,说是王爷身边没人伺候”,苍术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知县的这般殷勤献的太着急,到底只是地方小官。 他本以为晏离会直接把人拦下来,谁知道他却微微颔首,侧身把往柳如歌那边的路让了出来。 苍术有些进退不得。人是一大早送来的,自己也刚带她们进了驿馆。本想着这一遭祸事之后王爷身边没个小丫鬟,不妨先用着,把人带到侧室一会等王爷醒了直接带来伺候就是了。 哪想到半路杀出个晏离。 晏离静静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苍术抿了抿嘴,只能带着人去敲门。 “进”声音清亮,就像清晨带着露水的凉风。 … 苍术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王爷,知县送了丫鬟来伺候”晏离已经面向着那扇门低着头说道。 里面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晏离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 “让他们退下吧”柳如歌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凉风里带上了缱绻的花香。 晏离转身对对着苍术,神情平静。 苍术点了点头,带着人往驿馆的侧院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晏离转回头的时正好看见柳如歌脸上含笑的打开房门。 初秋雾气,半染着月色的的清晨,她罩着一层艾绿的素纱深衣斜靠在云纹门上,像春风吹弯的柳枝般的柔软,正拂在晏离的心尖。 柳如歌笑着歪了歪头,示意晏离跟进来。 晏离眼神落在那随着动作划过纤长脖子的发丝,半晌跟着进了门。 柳如歌进了屋,拿起桌上的信纸,顺手扔进一旁燃着的火盆里。 晏离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从一周以前,先王后那边传来的消息就不再经自己的手了。不是他的,他从来不想要,也不屑于强留,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是暗卫。反而是她,装作不经意的看向自己是有些内疚的眼神,让他觉得像是喝了温水一般的熨帖。 他知道她不容易。 柳如歌看着字迹一点点被烈火吞噬,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到了祁州,太守当日便遣人传信给了皇上。 以正视听,各州长官除了朝廷层层的上报,有其不经前朝直接禀报各州实情于圣上的路子。祁州太守是个聪明人,自然之道其中的轻重缓急,不出三日,事情就能传到那龙椅上的人的耳朵里。 两头算,大抵能在邺城遇上。自己这边也可以放松着些,正好让晏离养伤。剩下的人日月颠倒,也总是要歇着的。 “寅时就醒了,早洗漱过了”,她像是累了,斜靠在桌子上。“一大早上净是些有的没的,也没人伺候”,柳如歌转头看着晏离,一手掐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如果没看到她眸子里闪烁的光亮的话,晏离也许会相信她已经忘记了是她自己叫人退下的。 他没说什么,转身,过了一会走到柳如歌的背后。 轻轻的捧起她的一缕发丝,犀角梳从她发丝间划过时的触感让他屏了呼吸。 晏离动作轻柔让柳如歌觉得头皮微微发痒,一阵颤栗顺着脊柱往下让她有些背后发麻。她突然想起以前每次去剪发,总会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次。 “你不让他们来伺候我可是吃醋了?”上挑的语气很轻快。 “王爷出行在外,不宜有生人近身” 柳如歌勾了勾嘴角。 把发丝用发带系好,晏离只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当初也许该看看那些娇气的乔国男儿捣鼓那些没用的发式,也便多留那发丝一会儿。 “王爷今日可有什么安排”,自己看的似乎有些太久,晏离开口道。 “没有,”柳如歌从桌边起身,把塌角躺着的两个小东西抱到自己的怀里,两个肉团子明显长大了些,已经不太好一只手将他们举起来。 示意晏离把外间盛了清水的铜盆拿进来,把绢子沾了水,觉得有些凉,放在手里温了温,轻轻擦着它们软乎乎的小身子。刚出生的小东西,洗不得澡的,柳如歌只能这样模拟母亲的舔舐。两只小东西在她腿上打了个滚,用鼻子轻哼两声,好生享受的样子。 晏离在一旁站着,其实却用眼角看着柳如歌。此情此景,总是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你放心,闲不着”,戳着两小只肚子的柳如歌瞥了眼晏离,看他站的笔直,直接拽住他的袖子把人扯到一边坐下。 “起个名字?”柳如歌一手举着一个把两只小豹子举到晏离的眼前。 晏离皱了皱眉,皇室之中不乏有人圈养猛兽,权贵们的玩物向来宽泛,可若是真的将这些东西当宠物养,怕是要惹人非议的。 “王爷做主就可”,她低着头看向两只活物的眼睛里含着那么多的笑意,他便直接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行”柳如歌把两只放在自己的膝头,两只刚刚清醒过来,开始在她手里拱来拱去,找到她的手指尖就用力吸吮起来。 她低头,从晏离的角度只能看见勾起的嘴角。 “那就叫大的叫小白,小的叫黑子吧” 晏离似乎是想挑眉,却直觉般的觉得柳如歌并不是在开玩笑。尽管她并没有看向自己,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她确实没有开玩笑。 在现代,她家曾经养过一只通体雪白棉花糖似的狗,和浑身黝黑的猫。 那狗傻的全家都嫌弃,还每天乐此不疲的冲所有到访者示威,一副守护者的样子;那猫怂的见人就跑,每天躲在角落提溜着澄金的眼睛看人,独独爱在冬天钻她的被窝。以她贫瘠的取名能力,他们一个叫小白,一个叫黑子。 那两个,从高中陪到自己最后,都是一把老骨头的狗婆婆猫公公了,她便不敢忆起。 现在的小白黑子在自己的怀里,吸允的是那么有力,如此直白的生命力从指间一下一下的传来。 她似乎总是看到太多的离去,她生活的大半时间都在阻止离去。 当驿馆里来人通报时,照例喂好了两小只的柳如歌正斜靠在床边的隐几上翻着手里的书页。 她笑了笑,起身把书倒放到桌上,整整衣角转身出门。晏离从桌边站起身时正看到风吹起那书的一角。哪里是一本书,只是写的满满的一本名册。他眼神暗了暗,转身跟了上去。 三两步走到正堂,知府正低着头,搓着手站在侧面。 看见柳如歌出来,忙迎上来,跪下行礼,“小吏见过王爷”埋下头,这礼行的尴尬。 柳如歌只封了王却全无封号。 柳如歌伸手虚抬了一下,向前在正中的座位上坐了。 知县站起身来,柳如歌正犹豫着她一个没权没势的王爷见知县这种小官的时候究竟应不应该赐坐,只见那人站的自然也就没了动静。 知县见柳如歌并不说话一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他只是小小一个县官,初见了天家颜面,无论那人是公主还是所谓王爷都不是他能置喙的。 “听说,前一阵祈元曾有人得了疫病?”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过来,语气虽柔和,质感却染了初秋的霜气。 “是,来的轻,去的快,因而没有呈入京中”这病不轻不重,没人知道怎么来的怎么没得。他不禁有些心虚,抬头时正看见座位上的人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咽了咽唾沫,把自己所知的全部来龙去脉说与上位那人听。 语罢,诚惶诚恐的抬头,就看见那人坐的端正,一手摸着袖口的暗纹,脸上含笑,不经意似的说:“此事若是处理的不得宜,便又是一出祸事,李大人居功至伟啊” 说着笑意更深,眼神从袖子转到堂下之人,全是诚恳的盯着知县的脸,“若是早生个三十几年,可能就能随着着祈县一起留名史册了” 知县听了这句话,整个人先是怔了,接着哐的一声跪倒地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几年祈元可是挂过反旗的。 “李大人这是怎么了?”柳如歌示意一边站着的苍术扶知县起来。 “三十年前,这沂元城内的沂州太守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啊,只可惜…如今的祈元再难有当初的气概了”柳如歌直直的看着李知县的眼睛,眼里一片惋惜和赤诚。 一个浑不知事的女子,挂着王爷的名头。 李知县知道自己该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身子微微发颤。 “是啊,当初的祈元也是整个华北数一数二的大城。不过如今祈元的玄参也是闻名….” 柳如歌撇了撇嘴,“听说当初的勤王府,是三易其主,住的都是国之功臣,谁知毁到了他手里” “勤王旧府的确还在祈元,也说不上全然毁了。依照旧令,每旬县里总是要派人去查看的,只是草木自生自灭荒芜了些” “那是,皇家的手笔,是那么容易毁了去的” 李知县轻笑了笑“王爷说的是,下官遣人查看也只是怕有那不要命的私闯封地” “谁敢” “自然是没人敢的,下官上任以来整整十余年,每月三旬,从未出过差错”他低着头,随口答到,柳如歌却在坐在主位上全然没有笑意的观察者堂下人的每一丝表情。 李知县抬头的时候,只看到那人浑不经心的看着手上的扳指。 “若是无事,下官先行告退。” 柳如歌挥了挥手。 “王爷若有事,只管遣人便是,下官即刻便到。若是伺候不周,也直管去寻下官”说着又行了行礼,转身看柳如歌微微点头,起身,颇有自信的走了。 柳如歌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晏离正闪身过来,她抿着嘴,冲他摇了摇头。知县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晏离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阿遥他们回来了” 柳如歌听了眼睛亮了起来,挑了挑眉,站起身来大步往回走去。 晏离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他似乎开始习惯看着她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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