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白,星辰如碎,廊下灯笼从最东边起逐个吹灭,连下人都退去休息。 姜瑜跪在院中,一双眼睛陷入黑暗。 “不许睡。”一旁是姜承禀的声音。 “你本有机会进入那合山书院,万不能因此而错失良机。” 姜瑜沉默。 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 “这是你姐姐给你换来的机会,你可不能再像爹一样了。” 叹息声长,姜瑜眼眶蓄满的泪水,又渐渐在眼中干涸。 这可是姐姐给他换来的机会呢。 “老太君,他们还在外面跪着呢。”嬷嬷伺候姜老太君睡下时说道。 “跪着就是了,跪一晚上还跪不得吗?”姜老太君冷笑。 嬷嬷默了默,心想对方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肉,哪里能轻易饶恕。 “那三房的人若是记恨了呢。”她嘀咕了一句。 姜老太君翻了个身,道:“不是答应了媞儿那丫头嘛,先让他们跪个一晚上,明儿再做出同意的样子,你以为三房哪个还不对我感恩戴德?” 这样一来,老太君既不算违背对姜媞的承诺,也让三房的人吃了顿教训。 嬷嬷这么一想顿时也笑说:“还是老太君聪明。” 此刻,齐府。 姜媞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菜。 酱汁鹅掌,百珍烩凤,烟翠芙蓉卷,嫩笋白玉羹……数着菜色不多,却将荤素汤菜点心布置的极为周到。 这菜都是厨娘拿手的好菜。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了一个细颈烟青釉的玉瓷酒壶。 壶里存放的东西自然是酒。 伺候的丫鬟不在,姜媞亲自替对方斟满了酒。 “齐琅,这宴食非我出的钱力,诚意看起来着实虚伪。”姜媞眼中掠过一抹自嘲,语气平静道。 “你本就不是为了请我吃饭。”齐琅神情并没有讶色。 姜媞微微一笑,向他举杯,“我只想寻个机会和你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想说什么?”齐琅挑眉问她。 姜媞不语,只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做出酒杯倒扣的姿势。 齐琅挑眉,自然也爽快得很,将杯中物送入口中。 入口辛辣,入喉滚热,那股热仿佛直抒胸臆,饮尽后竟有几分痛快。 姜媞觉得脑中淤塞的一切仿佛也掀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齐琅,我可以帮你。”姜媞说道。 “帮我什么?”齐琅问她。 “我可以告诉你李孝广的下落。” 她看着对方,目光一片清明。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 如果以她一己之力没办法找出李孝广,她只能借助齐琅之手。 齐琅动作一顿,直直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 “你先前那样护他,为何现在又不护了?”他问。 “如果这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那就让人去千锦镇王家寻人。”姜媞不答他的话,只是直接提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 “到如今你们都没有找到对方,只能说明他已经顺利离开了这里,甚至离开了你们能搜索的范围之内,千锦镇上姓王的人家不多,只要无意外,你们必能找到他。”姜媞神情冷静。 齐琅会帮她,必是她还有用处,而她恰巧还需要齐琅的帮助,自然要用付出东西来换取。 这条线索,分量半点也不轻,阖府上下,恐怕李孝广亲爹活着的时候也说不出这个地方。 齐琅望着她的目光愈发复杂。 她背叛了他的丈夫。 如同当年背叛他一样,都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将二人杯子斟满。 “陪我饮酒吧。”齐琅对她说道。 说出了这些话,姜媞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此刻酒便是最合时宜的东西。 在李孝广和她苦苦找寻的人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酒过三巡,姜媞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新做好的荷包。 “阿琅,我给你新做的……”她说话的语速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变得缓慢了许多,仿佛带着几分黏腻的口吻,让人有种她在撒娇的错觉。 齐琅接过那荷包,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将那荷包放在桌上推了回来。 “我已经有了。” 姜媞反应迟钝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地将桌上那荷包收了起来。 齐琅却并不是敷衍之词,他拿出一个旧制的荷包在姜媞眼前晃了晃。 “你自己看。” 姜媞扫了那荷包两眼,便恼了似的不愿再去看。 她又饮了两杯,整个人终于撑不住地伏倒在桌上。 昏沉间,她隐约听到齐琅问她什么。 “……你还记得吗?” 齐琅将那旧模样的荷包在她眼前晃悠。 姜媞蹙眉,好似真的想到了什么,“嗯……我、我不听话,非要自己去河边叉鱼给你吃,河边淤泥太滑了……我才不小心掉河里的。” 她说着又瑟缩了一下肩头,似乎还心虚着,“……幸好你把我救了上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不敢了。” 她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齐琅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对于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印象深刻,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望着她许久,久到她呼吸渐渐平稳,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压低了身体,浅色的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面颊。 “你后悔不后悔?” 这句话犹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注定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片刻,他便露出了一抹嘲讽的表情,与他唇角毫无温度的笑意组合在一起颇为古怪。 后悔和不后悔,如今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答案,都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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