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玲珑宴,病来如山倾。 第二日的小宴设在了崔以瑢的阁子里,阿沅到时就看见中间一张方茶几,边上围着三个小姑娘,还有一边给她留着。她辨认了下,三个小姑娘分别是崔以瑢、崔以瑢的亲妹崔以玫和堂妹崔以珂。 看见阿沅来了,小姑娘们眼睛一亮,几乎是把她拽到位子上坐下,“阿沅你可来了!” 崔以瑢年纪最大,自觉是她们的姐姐,镇定地开始待客之道:“以玫、以珂你们坐好,让阿沅先喝口茶。” 阿沅淡声道:“免了,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林泠和崔景是闹了别扭,可也不是让她们来看笑话的,一个两个的像是专门等着似的。 刚刚表现最热情的崔以珂讪讪一笑,手肘撞了撞崔以瑢,想让她说话。 崔以瑢面上似有惭色,拂了拂发丝才道:“阿沅,阿泠姐姐还好吧?”旁边两个小姑娘也竖起耳朵,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阿沅道:“挺好的,就是忙了些,整日都在学着管家、看账本呢。” 三个小姑娘突然回过味来,以后的崔家不就是由着林泠来管家么?阿沅见她们面色变了,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这才慢悠悠喝了口茶。 崔以瑢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你知道阿泠姐姐和我大哥闹别扭了么?” 阿沅诧异地瞧她一眼,“不是以瑢姐姐你告诉我的吗?我还以为你叫我来是想了什么法子让他们重归于好呢。要我说这是他们俩的事儿,我们做妹妹的不必掺和太多。” 她收到崔以瑢的帖子时其实没想管这事,可转念一想,林泠和崔景闹别扭不算大事,但蹦出一个崔以瑢来却是不合情理了。 如果崔以瑢和他们闹别扭有关,阿沅想着自己必须上门来给阿姊撑腰,免得让人以为她们家势弱。 “这可不行,”崔以瑢面上带了几丝忧虑,“其实这事儿也怪我们。” 我们? 阿沅讶异,这还有崔以玫和崔以珂的事儿? 她面色冷了下来,显然不是很高兴。崔以瑢看她脸色变冷,自己也是个人精,赶紧推了一把亲妹,崔以玫和阿沅年纪最相近,以前也是她们俩玩得最好。 崔以玫蹙了下眉头,本来没她什么事,可姐姐硬把她拉来了。 “谁让她们背后说人……”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崔以珂拉住了手臂不让她说下去。 阿沅挑眉,不知她们姐妹到底在避讳什么,扭扭捏捏的,她都快没耐性了。 “说什么了?” 崔以玫瞪了崔以珂一眼,拉着阿沅道:“你别生气,就是说了几句关于阿泠姐姐定亲的事,可没想到被大哥听见了,回头就和阿泠姐姐闹了别扭。” 定亲有什么好闹别扭的?阿沅纳闷,总觉得她们还瞒着什么。 看她没有生气的迹象,崔以珂接了崔以玫的话说下去:“都是大哥太小气了,阿泠姐姐和程家大郎又没真的定亲,何况程家大郎都娶妻生子了,大哥还要生气……” 不等她说完,阿沅冷笑:“所以你们在背后议论我阿姊和程家大郎定亲的事?崔大哥确实小气,明明该骂的是你们,他却和我阿姊闹别扭!” 其实她并不知道林泠和程诩有过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本能地维护她阿姊。 三个小姑娘被她的怒气吓了一跳,顿时心有戚戚,不敢说话了。崔以玫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因此还算镇定,捏捏阿沅的袖子,她劝道:“阿沅你别生气,我大哥已经骂过她们了。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跟阿泠姐姐说说,这都是我们的错,请她不要生气了。” 阿沅虽然很生气,但她也知道她们确实没什么坏心眼。她只能道:“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就不要再议论了,崔大哥和我阿姊的事你们也不要管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崔以瑢点点头,赶紧扯别的话,又招呼她吃了茶点,请她在花园里逛了逛,最后友好地送她出门。 阿沅归家时还不到午时,一回来就去见了徐氏。徐氏惊讶道:“以瑢竟然没有留你用膳?”不是她计较,主要是她以为阿沅就是去赴宴的,宴席怎么可能在午时之前结束。 阿沅恹恹道:“没心情。” “这是怎么了?”阿沅自从年初大病一场之后,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可徐氏心里还是担忧,就怕她一不留神又倒下去。 她探探阿沅的额头,不烫,但脸色却是有些发白。 阿沅差不多一个月没有体会过这种病怏怏的感觉了,这会儿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体弱多病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她还以为穿越了换了个身份,身体就好了。现在看来简直是做梦,本来想问关于林泠和程诩的事也不好问出口。 “我回屋躺会儿。”她勉强笑了笑,“阿娘您别担心,我就是累了。” 阿沅刚躺上床,徐氏带着府医就来了。这府医当年就是替阿沅找的,最熟悉她的病情,这会儿看了眼她的脸色,便下结论道:“风寒。开服药喝两天就好了。” 许是看着她病弱无力的样子有些不忍,府医又多说了两句:“这两日乍暖还寒的要注意保暖,少出门。” 回应他的是柔柔弱弱的咳声,徐氏在旁边急得不得了,“你快开药啊,还站着干什么?” 府医:……医嘱都不听一下么? 阿沅病了,所有的课程停上,平日里的练埙也丢在一边,程让在树上等了一刻钟也没等到熟悉的乐声。 他觉得不对劲,脚一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了阿沅的院子。院子里很安静,屋子门闭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也不是很安静,他坐屋顶上听了会儿,下面传来一阵气弱的咳嗽声。 他恍然,阿沅病了。 他想起父亲的嘱咐,“阿让,林家姑娘身子不好,你以后要多照顾她。”他说这话时面有不忍,仿佛是将自己的责任负担在了儿子身上。 母亲早逝,兄长长年不在家,父亲一看就不是会照顾人的主,继母客气又疏远,程让印象里还真没有怎么享受过来自家人的照顾。彼时他犹豫得很,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小姑娘,带她玩? 现如今他坐在树杈上冥思苦想,他生病时最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说话,想来阿沅也是。 他凝神仔细听下面的动静,屋子里有三个人,应该是阿沅和她的两个侍女。两个侍女只是静立一旁,以防阿沅有什么需要。 只有咳嗽声,细细的娇娇的,但间或又是一连串的咳声,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蹙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片刻后,他听见阿沅轻声道:“你们不必在这守着了,我想睡一会儿。”随后是轻轻的关门声和脚步声,程让看着一个侍女出了院门,另一个进了旁边屋子。 他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忍住,足尖轻点掠到廊下,指节轻轻扣了扣窗棂。意料之中没有应答,他转身看了下身后,总觉得少了什么。 现在时机很好,由不得他在外面磨蹭,他当机立断将窗子悄悄打开,脚一蹬跳了进去,转身赶紧把窗子关好。阿沅还病着,不能吹风。 只要看一眼她病得严不严重,看完就走。 抱着这个信念,程让小心地走到床边掀开床帘,本来以为应该是一张熟睡芙蓉面,结果却是大眼瞪小眼。他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阿沅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杏仁眼和小巧的鼻尖,因为生病的缘故,眼眸雾蒙蒙的,格外惹人怜爱。 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她实在没力气赶人,只能瓮声瓮气道:“你来干嘛?” 偷偷摸摸却被主人家抓到了,程让再怎么厚脸皮,这会儿也有些难堪。幸而他是个心大的,挠了挠头就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对着她道:“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 在这当口,阿沅又喉头发痒咳了两下,“咳咳,哪有你这样来看的?被我阿娘看见会骂死你的。”似乎觉得这威胁力度不够,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阿娘过会就要来看我的。” 生了病的小姑娘太好玩了,程让坏心眼地戳了下她露在外面的额头,有点烫,赶紧收回手,“要不要敷帕子?” 阿沅睁大眼睛瞪他,无奈没有气势,反而把他逗笑了,只好气鼓鼓地转头不看他。 程让去水盆边拧了条帕子过来给她盖额头上,“感觉好点没有?” “凉。”阿沅转过来哼了一声,“你一点都不会照顾人。” 她没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撒娇,尾音上翘,无端带了丝缱绻意味。 程让只觉得她说话好听,恨不得让她一直说下去,但看她脸色又舍不得她累,掀开帕子摸摸她额头,“不凉。” 把帕子又盖回去,他想了想道:“你不是说要睡了么?睡不着?要不要我给你念书?” 一连三个问句,阿沅脑子晕乎乎的,听完还要费力地思考,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我说要睡了?” 她皱眉思考的样子有几分迷糊,看起来特别好骗。程让毫不心虚地扯谎道:“你刚说的啊,生病生得脑子都糊涂了。你睡吧,我一会就走,保证不被人发现。” 阿沅也实在没精神和他说话,点了点头便阖上眼,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程让待了会儿,确定她睡熟以后,再摸摸额头,不怎么热。他随手将帕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撑着脸看她的睡颜。 好乖,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的。睡相特别好,一动不动。 阿沅是要陪他走一辈子的人啊。 程让此刻终于有了点责任的意识,她不是玩伴,现在是未婚妻,将来是妻子。再往后数,他就不好意思想下去了。替她掖了掖被子,转身便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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