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故人来,吹梦逐清州。 有个好爹就是好啊,阿沅边喝汤边感叹,就像林家先祖是定国公,现在她大伯父身上还有个忠定伯的爵位呢。 什么都不干,靠着祖先的恩荫就可以享俸禄,这等好事怎么就没给她碰见呢? 欸——生个男儿身该多好。 她心里的想法不着边际,面上倒还一派天真地听阿父讲话。 “……云麾将军的职位会由后面人顶上来,程家大概真的要搬家了。”林太守说着没忍住去看阿沅,小姑娘正悠然喝汤,没半点反应。 他心底“啧”了声,那程家小子到底是谁的未婚夫?程家还没搬家呢,他这每天担心个不停,结果他女儿跟没事人一样? 他看着女儿问:“阿让最近怎么样?” 女儿没反应。 “……”他咳了声,“阿沅,为父问你话呢。” 阿沅一惊,讪笑着放下汤碗,“他挺好的,就是忙。” 旁边徐氏慢悠悠看她一眼,道:“我瞧着倒是清减了些,也长个儿了,比阿沅高了一大截,都快赶上阿潮了。” 徐氏心里倒是真心疼这孩子,但每次心疼过后就是别扭,因为她更心疼自己女儿。 林太守对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听“清减了”,赶紧道:“那夫人改日带些东西上门去看看,也算是我们林家的心意。” 徐氏伸向排骨的筷子停了一瞬,转而给林太守夹了一筷子他最不喜欢的芹菜。 阿沅在旁边看着差点笑出声来,看来阿父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又要便宜给她了。 林太守敢怒不敢言,心里只道,夫人最近脾气不定,莫不是女人的小日子来了? 一顿饭就在和谐友好的表象下吃完了。 阿沅回到自己房间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怅然。 程让要搬家了,而她没办法在他身边。 他会有新的故事,新的伙伴,全新的生活。他的未来将光明璀璨,护佑着穆国的每一寸国土,不再仅仅盯着清州这一方山河。他是潜龙在渊,明珠蒙尘。 “你为什么叹气?” 阿沅下意识瞪大眼睛,抬头往房梁上看,只有黑漆漆一片。 晕黄的烛火随着气流摇摇摆摆,灯下的影子也在摇曳,脚边的白毛“喵”了一声,几步跃上了床榻。 院子里很安静,仿佛周围已经被隔绝,只有屋子里才有活物。 那声音锲而不舍地传来,“为什么叹气?” 有一点熟悉,阿沅恢复镇定,对着空气道:“无病呻吟罢了。” 男人低沉地笑了声,“林小姐,好久不见。” 现在也没见面啊。阿沅抿嘴,这大boss就喜欢装神弄鬼!上次在病中诱哄她,她还以为真的有鬼神来收魂。 “有事?” “听说林小姐对合约有疑问,我就放下工作,特地赶来与你协商了。” 隔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赶来”?可真忙啊。 她嗤笑,“还要您百忙之中抽身过来,阿沅心里真是惶恐难安。” 男人没理会她话里的刺,气定神闲道:“不必如此,咱们也是交易嘛,互惠互利。” 阿沅懒得与他废话,既然有了这直接对话的机会,她再错过就是傻子。 “我身体是什么情况?”若有条件,谁不想健健康康的?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眼睛里晦暗不明,指关节一下一下敲击着实木桌面,声音穿过时空在阿沅静谧的房间内回响。 “林小姐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的呀。”他像是想清楚了,脊背放松往后一靠,办公椅随着力道转了半圈,眼前景色从单调的桌面变成一片灯海。 都市夜里的霓虹,五彩斑斓点亮星空。 阿沅不顾形象地趴在桌上,歪着头看灯火跳跃,“我的命,是程让的。对不对?” 确切地说,是程让给的。 男人不走心地夸了句:“林小姐果然聪慧。” 聪慧吗?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指尖,从前有人说她“智近乎妖,慧极必伤”。那人是对的,天才总与病痛相伴。 “林小姐不必伤怀……” 阿沅打断他,“你们经过程让的同意了吗?”同意将他的命格分给另外一个早该死去的人身上。 男人轻笑:“有舍才有得,程让自然是同意的。”他还有句话没说出口,‘程让将整条命给你都愿意,何况是区区命格’。 他想起经年之后那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从来都是昂着的头颅却低垂在地,近乎祈求道:“只要她能活下来,你要什么都可以。” 爱是共生。 阿沅满心狐疑,不知道这男人说的是真是假。难道他们还真去问程让了?怎么可能! “做生意讲求你情我愿,没有程让的准许,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你多虑了。” “做生意?”诧异的语气里又有几分了然,“难怪如此。” 各取所需的交易里怎么会有真心。 男人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神色间略有懊恼,揪揪眉头,他道:“林小姐安心些,就目前情况来说,你做得很好,程让没有性情大变。我们会保证你安全无虞。”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若要出门的话,最好还是找程让陪着。” 未尽之语,他知道阿沅肯定明白的。 阿沅却没想那些,注意力已经被‘性情大变’几个字给引过去了。难道在原来的历史轨迹里,程让会性情大变?变成什么样? 她手不由得攥紧,难得有些庆幸,庆幸她来了,程让经此巨变,也还是少年如昔。 “那没什么事的话,林小姐,晚安。” 院子里传来侍女走动的声响,夏日的蝉鸣,掠过树梢的风声,整个院子都活过来了。 阿沅垂下眼皮,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懒懒地应了声“晚安”。 累,心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其实还没到她平日睡觉的时辰,但她感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懒怠抬起。 六月中旬,清州开始军务交接。林太守也跟着忙起来,一连几天都没和家人一道吃晚膳。 新任云麾将军姓周,是清州谵北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来太守府拜访时,阿沅远远看了一眼,被他和阿父的体型差震惊了。 林太守长身玉立站周将军边上,就跟他拐杖一样。 阿沅有点忧心,难道这才是一位将士该有的身材?那程让现在还是个小鸡仔啊,那个单薄的身子骨,十五岁就上战场? 去杀鸡吗? 怀着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她让人以兄长的名义给程让送了一堆补品。 程让正在后院和护卫过招,一听太守府来人,立马停了下来。 阿沅时不时会给他送点东西,他已经习惯了,可是每次还是忍不住期待她会送什么来。是一双靴子还是一件披风? 当看着那一盒盒补品时,他眉心跳了跳。 他最近瞧着很虚吗? 送东西的人一脸正直:“这是我们大少爷的一点心意。” “替我道声谢。”你们大少爷要是有那心意,还不如多补补自己。 不过阿沅的心意不能浪费,他从那一堆各式各样的盒子里挑了个最小的打开来看,是一根山参。 “拿去厨房让人炖了送过来。” 在厨房做帮工的小厮暗叹,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种几十年的山参都是用来续命的,没想到二公子那么健壮的人直接拿来炖了喝汤。 也不怕补过头了。 是夜,程让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男性的欲望。 血脉喷张。 梦里只有一双眼睛,像溪水般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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