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凸起的土坡吸引了白子寻的注意。虽然是九月的光景，土坡上却开满了花，有桃花、樱花、梅花，甚至还有昙花。 子寻示意游锦烟一起去看看，她便将弯刀插回靴子里，双手扶起少女。在锦烟的搀扶下少女慢慢地站了起来。“痛，好痛！”少女一路痛呼着跟随他们来到土坡边。 绕到土坡的前面，子寻发现一棵红杏树上贴了一道符。他凑近一看，大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上面写着什么？”锦烟问道。 “说是以心换心的巫术，”白子寻转向痛得流泪的少女，“姑娘可还记得是谁杀了你？” 少女努力集中精神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那天我和江大哥约好在林子里的合欢树下见面，江大哥去得迟了，我就在那里等他，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哪个江大哥？”游锦烟问道。 “他叫江默，家住汝庆岛。” 白子寻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他跟游锦烟解释道，自己在汝庆岛拜师习武的那段时间曾听说过，民间流传着一种以心换心的巫术，不但有起死回生的效果，还能以有情换无情，用真心换死心。这种巫术对时间要求严格，不能短也不能长。如果时间过短心脏适应不了新的躯体，无法让死尸复活；如果时间过长会让心脏的承受者慢慢被心控制，没了自己的思想，完全变成对方。子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梅子酒，叹息着摇了摇头。他走到那棵红杏树前，伸手准备取下那道符。 “你想做什么？”平静的声音响起。 子寻一扭头，看到背手而立的司徒默，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腰间佩戴一块白玉，头发不再像女子一样披散，而是向上整整齐齐地梳成一个髻。这样的司徒默看起来风度翩翩，但秀气的眉眼和姿态让他看上去像个故意扮成男装的女子。游锦烟禁不住有些同情司徒默，怎么会中了这种巫术，让自己在男女之间游离。 之前一直被她搀扶的虚弱少女，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是……江大哥吗？”她在锦烟耳边小声问。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子寻有些挑衅地问，手上捏得更紧。眼看着那“以心换心”的符就要被扯下，司徒默出手朝子寻的肩膀击了一掌。白子寻松开了手，连连后退。游锦烟扶着少女，又不能过去支援他，只好在心里祈祷他们二人不要真的打起来。 “怎么，你要跟我动手吗？”子寻揉了揉肩膀，带着嘲笑的口吻说。从刚才那一下他就明白过来，司徒默可不是闹着玩的。子寻把剑横在身前，他真的有些担心司徒默了。司徒默飞身挡在了贴着符的红杏树前，朝子寻凶狠地出拳。子寻单臂夹住他的手，向上一个空翻将司徒默摔在地上，剑尖对准他的咽喉，大声叱问道：“这就是你这些年学到的本事吗？师父要是知道你做出这种事，该有多失望！” “江大哥！”少女推开游锦烟，踉踉跄跄地来到司徒默的身边，把惊恐的眼神投向白子寻，“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见面就大动干戈？” 白子寻紧皱眉头：“他真名叫司徒默，是他杀的你，你还不知道么？” 少女不相信地看向司徒默。司徒默垂下眼睫：“金粉，对不起……” “为什么……”金粉低下头，茫然看着还在流血的心口，喃喃说道。 白子寻示意游锦烟去把杏树上的符给撕下来，司徒默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就在游锦烟将符扯下的那一瞬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开一条巨大的缝。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随后，整片土坡塌陷了下去，坡上生长的那些奇花异草也都纷纷沉入缝隙中。过了好久，地面才渐渐平复下来。 游锦烟凑上前朝巨缝里探去，竟然看到一块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里面躺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孩。冰块一显露在月光下，就开始迅速融化。不一会儿，就看到女孩的身体躺在水泊中。游锦烟伸手将女孩从水泊中拉了出来。 “现在不行！要等到月圆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司徒默大吼一声。 游锦烟细细地打量这女孩。她穿着淡紫色小衫，墨色的裙子，潮湿的头发上系着鲜红的发带。不知为什么，游锦烟总觉得这女孩似乎在哪里见过。 女孩嘴里突然吐出一口水，慢慢苏醒过来。 “红杏——”司徒默趁白子寻不注意，拨开他的剑锋，朝刚刚睁开眼睛的女孩扑过去。 看着司徒默怀抱着的女孩，又看了看一旁愣愣的金粉，游锦烟突然明白过来，这女孩的模样其实非常像这个失掉心脏的女孩金粉。如果心脏会让接收者像心脏原本的拥有者，那想必这个红杏身体里的心脏，就是金粉缺失的心脏吧。 红杏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流着眼泪：“好痛……” 司徒默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向白子寻：“只要等到月圆之夜，只要再等几天就好了！我已经给了你们梅子酒，可以避开妖魔冤魂，你们为什么要管我的事！”他说完，轻柔地将红杏平放在地上，随后扭过头，眼露凶光，向白子寻他们急速地冲了过来。 子寻猝不及防，被他一拳击中，手持宝剑撑着地面，这才勉强站住。他看着面露凶狠之色的司徒默，痛心地说：“司徒默，你对金粉姑娘背信，现在又要对我弃义么？” “等等……”红杏眉头微微皱起来：“司徒大哥，你做的这一切，你认为我会喜欢吗？” 听到红杏的发问，司徒默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 红杏接着说道：“我知道司徒大哥一直待我很好，我也一直将司徒大哥当做最亲近的兄长。大哥也知道，红杏心里是有意中人的，不是吗？” 司徒默有些赌气地偏过头。 “他战死沙场，我的心也随他而死。那次跳湖后，我就已经死了，你不应该拿走我的心，你不应该救我。”红杏两眼无神地睁大，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她双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大哥能不能……把从我这里拿走的，都还给我。” 说完，红杏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心口，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中流处来。那颗跃动的心脏像有磁力一般，一下子弹出来，跳进了金粉空洞的心口。金粉傻傻地看着这颗心，一言不发。 红杏倒在了地上，她的眉毛慢慢淡了下去，嘴唇和脸型也微微发生了变化。游锦烟皱眉盯着红杏改变后的面容，心里惊叹不已，现在的她看起来和初见时的司徒默简直一模一样。 司徒默过去抱起她，失声痛哭。 “好，我一定都还给你。”司徒默认真地抚摸着红杏的脸。 随后，他站起身，对死去的女孩说：“你的这颗死心，我也一直保管着，就在我的心里。” 说完，他侧过身子，一脚踢在游锦烟的腿上。锦烟藏在靴子里的弯刀被抛到空中，司徒默稳稳接住，朝自己的胸膛刺去。 他刺破心脏的一瞬，一颗石块般的死心沉重地落在红杏的心口。 金粉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悲伤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司徒默：“可是我有什么错呢？你如果不爱我，又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起……”司徒默的面孔渐渐现出了棱角，嗓音也变得低沉，“我对她一片真心……” “那我的真心又怎么办……”金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心已经回不去了。” 没有回答，司徒默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白色长衫被血染得鲜红。 “不能换取真心的真心，倒不如死了罢！”金粉的声音带着颤抖。刚刚跳进她胸口那颗心脏慢慢停止跳动，快速萎缩，颜色变成了暗红，又变成深灰。 林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白子寻和游锦烟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天空慢慢亮了起来，安葬好司徒默和两个女孩后，子寻的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锦烟，你说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呢？”子寻看着眼前三座小小的坟墓，轻声问道。 “大概是因为，人们都不愿改变自己的心意，却总想改变他人的心。”游锦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弯刀，上面的血液已经在晨风中干涸。 “天亮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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