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芷儿，我也想下山。”三岁又五个月的小女孩扯着一女子的衣袖，努力为自己的权益而抗争。她才不要一个人呆在山上呢，这里除了花就是草，虽然她还是有很多的品种叫不出名字，可是这里……太无聊了！　　“芷儿是你叫的吗？乖乖叫娘亲。”一击轻拍在正中女娃娃发心，一袭青衣翩然而至，俊美的男子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仿佛心爱的宝物被抢了一般。　　“我不要！我早就发现了，你每次这样叫芷儿，芷儿就什么都会答应。”　　闻言，女子的脸上泛起红晕，成为这座山中最让人迷失心魂的一道美景。　　男子翻了个白眼，占有欲十足地揽住妻子的腰，“废话，我是她夫君。”　　“那……我还是她女儿呢！”早熟的女娃娃据理力争，“等到我长大了，我也能像你一样抱着芷儿睡。”　　“你以为这样就行了？”男子瞥了懵懵懂懂的女娃娃一眼，放肆的目光打量着妻子越发羞怯的朱颜，“你又不能满足她。”　　女子瞠目，恼怒地瞪着正让她动弹不得的男人，“在小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莫非为夫还……”男子的神色莫测高深。　　女子当机立断地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在自家女儿面前继续胡说八道。　　女娃娃面露不解，“什么叫不能满足？为什么我不行？”　　男子拿开妻子的手，听了这话乐了，“你的确是不行。”他指尖一点，一本书出现在了女孩的面前。　　女孩习惯性地在书本下落前伸手接住，精美得近乎诡异的封面上，绣着几个飘逸而端庄的字——XX三十六势。　　女子一看，更是气得怒目圆睁，“你给她这个做什么！”下一刻，就要从孩子手中抽回来。　　“反正她早晚都会知道的。”男子不以为然地制住她的动作，继而在她的耳边暧昧地低语道：“不用心疼，我还有升级版。”接着，他打横抱起妻子走进木屋。　　屋外，鸟语花香，清风徐徐。　　女孩翻开了手中图册的第一页，接着，她迈开灵活的小短腿，往一个堆满书籍的山洞跑去。　　小小的身子轻车熟路地爬上最靠近洞口的书架，找出了一本《阴阳内经》，找到了有点相似的那几张图，然后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木架子上，这一读就读到了天黑。　　　　十年后　　“前两天你取的图谱看了有七成了吧。”参天榕树下，男子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懒洋洋地说道。　　少女原本正在给草药田浇水，听到这句话之后，她开开心心地跑到男子跟前，“看了八成有余了。”晶亮的黑眸中闪着名为期待的光芒，已经做好了接受赞美的准备。　　于是，男子不负所望地摸了摸女孩子的头，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快去做饭吧。恰好后山的仙风玉露草快成熟了，你顺便去看看，过几天就摘了吧。”　　少女正准备上扬的嘴角一僵，没有想到等来的是这个，而后她垂头丧气地拿了被丢在药田边上的竹筐，认命地走去后山采摘今晚的“菜”去了。　　女子端着茶具从屋中走出，她和她的夫君一样，依旧是十年前的模样。时光，就好像从来都不舍得在他们的脸上留下哪怕一点点的痕迹。　　“哪有你这么欺负女儿的？”悦耳的声音里参着明显的嗔怒。　　“她天资出众，假以时日，其成就定然不在你我之下。”男子微笑，清俊眉眼中掩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仙风玉露草已成熟许久了，怎么偏偏今天想到要摘了？”女子不禁生了疑惑，是时机成熟了吗。　　男子轻叹，心中略有惆怅，“红鸾已现，最多五年，小小就该下山了。”而且，他们夫妻二人也快压制不住体内汹涌的真气了。　　“这么快。”女子一愣，心中满是不舍。　　“小小福缘深厚，不会有事。”男子握住妻子的柔荑，轻声劝慰。　　“你们这是怎么了？”采药回来的女孩子一脸茫然，远远地就看到他们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哦，我想要让你把藏书阁西侧第十二个架子第一层的书在五天内看掉，但是芷儿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了。”男子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少女惊呼，而后她赞同不已地点头，真的太残忍了。　　“你也觉得很荒谬对吧。”男子看了看她的反应，琢磨了一阵以后说道：“也对，以你的实力，根本不需要五天这么久。那你顺便把第二层一并看掉，吃了饭就去吧，五天后我会抽查。”　　女孩子吓得一呛，剧烈咳嗽起来，五天？两层架子的书加起来数十本，她还要不要睡觉了啊？“可是我还要做饭。”她一晚上不睡也就只能看两本，更别说白天又有一堆事情要做，哪来那么多时间看书。　　“嗯，那就让芷儿来做吧。”男子建议，脸上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　　闻言，女孩子控制不住地抖了抖，额上冷汗涔涔，“那……还是算了吧。”虽然辛苦点，但她可不想英年早逝，她那美貌无敌的母亲就只能泡泡药草茶，其他食物只要到了她的手上，都可以化神奇为腐朽。明明是活了大把岁数的人了，这厨艺怎么就能一直维持在这个水平？不用想，根源肯定是在她父亲身上。　　感受到女儿鄙视的目光，男子笑得更加开怀，“还不去做饭？还是说，你只要一天就够了？”妻子是要宠的，女儿嘛，就是偶尔拿来戏弄逗趣的。男子的心目中，对如何应对这两个角色有着相当清晰的定位。　　“哼。”好女不和坏爹爹斗！她严重怀疑她被生下来就是因为能当免费丫鬟使。少女心中愤慨，扯了扯背上满载而归的竹筐子往厨房走去。书上说什么血浓于水，父母视亲生子女如珠胜宝，她根本就是草！　　　　五年后　　女子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顺手扶了扶她发间略歪的青玉钗，“小小，记住我们和你说的，虽然外面的人没你爹娘聪明，可你毕竟年纪还小，要多加注意，不要让自己被骗。”　　“嗯。”夏小小点点头，因终于可以下山而来的兴奋感被离愁别绪冲淡了一点，虽然一直都向往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可是那个世界对她而言，始终太过陌生。　　“有缘再见。”男子简短地说道。　　夏小小一呆，虽然被没有爱心的父亲当狗尾巴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现在毕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诶，他就给她这么四个字？　　“龙生龙，凤生凤，我和芷儿两个，分明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人中龙凤，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长相一般，资质一般，也就有点小聪明，依我看，你多半是嫁不出去了。哎……家门不幸啊！”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家门不幸？”夏小小一下就怒火高涨，她承认，自己是没有娘亲美，可是就藏书阁里的几本江湖美人册而言，她也是绰绰有余的大美人了。　　男子完全没有在意夏小小的反应，而是接着抱怨：“我和你娘得给你准备多少嫁妆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娶你为妻啊。”俊美的脸上满是忧愁，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绝对……绝对会找到一个超级无敌优秀又爱我的相公给你看！”　　男子复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根本不把女儿的话当一回事儿，“你都要走了，还是别安慰我们了。”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男子正了正神色，一脸郑重地说出一句让人亟欲吐血的话，“我完全不相信。”　　“你且等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女孩子气哼哼地说。　　“快走吧，别来打扰我和芷儿了。”男子拉过妻子的手，然后一个拂袖就把夏小小送到了山脚下的层层密林。　　风声呼啸，夏小小在一阵晕眩过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看看周围的环境，脑海中的记忆同时回炉，她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不禁气得跳脚。　　清朗的笑声传来，“天黑之前走出密林，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已经藏在林子里了。”　　夏小小的直觉首先告诉了她，这座林子不有些正常，清晨的山林之中，竟然会没有鸟叫声？她闭上眼睛，放出神识，仔细感受这片密林的奥秘，“天地五行阵？”　　镜子里是夏小小破阵的场景，而镜子前方站着的正是那对夫妻。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小小破不了阵，那该怎么办？”女子这才想起来，他们在布置此阵的时候没有留后手，太阳一旦落山，树林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破不了，怎么可能？”男子表现出一种她杞人忧天了的表情。　　“我是说万一。”怕的就是这万分之一。　　“那就让太阳不要落山。”隐藏在闲散外表下的，是天地间最强者才拥有的实力。　　“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东西给她呢？”看着女儿在突然爆发的泥沙流中，弄得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女子有些不满。　　“我要确保，小小到了外面，还能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或许是为了缓和略微凝重起来的气氛，男子又恢复了原本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要有所得，就必须付出点代价。”　　这是给她上的最后一节课，也恰恰是进入人世前最重要的一课。　　　　另一边，夏小小不厌其烦地施展着最初级的木系法术——落地生根，让自己能不被裹挟着大量泥沙的洪水给冲走，她无比艰难地一步一定。半个时辰后，她终于靠近了阵眼——洪水漩涡的中心区域。　　越是风平浪静的地方，底下就越是暗流涌动，夏小小不敢掉以轻心，利用水系法术将漩涡中的水抽干后，她火速跳进了最中央的位置，“土虽守水，然土蕴金，金生水，相克化相生。”　　水生木，木克土。夏小小捏了一个基础法诀，一线青翠遁入地面，而后一棵小树苗悠悠破出泥土。　　土系联金系再联水系的首个关卡，破。　　夏小小心中得意，“大功告成！”她拍了拍手，原本是想弄掉手上的泥沙，却不曾想干涸后附在手上的泥沙太多，恰好这时又来了一阵大风，于是其中的好一部分都进她的嘴，一股土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呸！呸！呸！”　　一阵黄光闪现，小树苗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棕黄色的土台，上面放着一个玉石罐子，繁复的雕刻以及温润的玉质，莫不彰显着此物的贵重，夏小小两眼发光，万分珍重地打开盖子，却发现里面是土。　　土？她揉了揉眼睛，又利用神识仔仔细细地探查好几遍，最后，她还是不信邪地拿起罐子，想要看看玉石上是否有刻着其它玄机，才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故乡的土！　　“哼，这么放荡的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写的一样。”被恶整的某小女子不满地咕哝一句，占了点口头便宜后，还是把那个罐子连同纸张放进了随身的小布袋。　　夏小小稍微休整了一会儿，接着往树林深处走去。　　五行一阵，一旦开始，要么是逆序要么是正序，如今她只破了其一，根据方位而言确实符合五行正序排布，但是布阵人若是存心利用这点，非要倒个个儿，也不是不可能。下一个，不是火，就是金。　　很快，夏小小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叹了一口气，“迷踪阵。”对一个路痴而言，被困在迷踪阵里的绝望程度可想而知。　　迷踪阵并不难破，相比于五行阵而言，初级得不能再初级了，但对夏小小来说，心里阴影远远大于破阵难度。想起曾被困在阵里三天的光辉记录，她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某人设置这个低级趣味的阵法就是想要膈应她一下。　　果不其然，迷踪一消，立刻就到了第二个关卡，夏小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金系关卡倒是十分简单，没有联系其他属性扩大闯关难度，只是用了障眼法。金光闪闪的台面上堆砌着大量的金银珠宝，晶莹炫目的光彩足以勾起人的贪婪之心。奇怪的是，这些台子竟然在夏小小的周围围成一个圈。　　“水中花，镜中月。”夏小小将手探进了一面镜子里，奇怪的是，这时再看那镜子里的东西，却是远不如镜子外面的那些闪耀璀璨了，甚至还有点朴素。　　一阵轻烟扰乱视线，场景迅速变换，杂驳着金丝银线的矿石台上，放着一个金属材质的储物手镯，神识一探，里面有不少灵石。　　手镯的边上也是一张上等宣纸，“贫贱夫妻未必哀，有钱能使鬼推磨。”夏小小轻轻一笑，依旧将纸放进小布袋，接着将手镯套进右腕。电光火石间，一个术法在脑海中成型，是储物镯的认主方式及使用方法，她按着记忆默念口诀，镯上的流云缓缓移动，接着形成一根尖刺，夏小小的手指慢慢探过去，在一点隐隐红光之后，流云还是流云，指腹依旧如初，无伤无痛。　　继土与金两关相继浮出水面，第三关的属性已是昭然若揭。　　夏小小心中一凛，自家爹娘的灵根共通之处就在于木之一系，这一关，该不会很难吧，她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场景再次切换，眼前是一片沙漠，大量枯木显得极为萧索，然而瞬息之间，点点绿芽一点点冒出，是高阶木系法术——枯木逢春！　　毫不思索，夏小小即可催动法术，此时的她已无暇考虑什么相生相克，她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烧！发簪一闪，一阵光芒洒向枯木。　　噼里啪啦一阵响以后，一切化为飞灰，随风而去。缠绕着藤蔓的竖台缓缓升起，藤上的朵朵小花接连绽放，再化作一道星芒冲向平台，战利品出现。　　夏小小一愣，这就完了？看来这关着重在心理战术上，是她自乱阵脚在先啊。　　盒子使用在海底经过千年暗潮冲刷的汉白玉石，冬暖夏凉之外，还能保存住盒内的玄冰寒气，使之不外泄。盒子的内部，分为三层，每层三十三格，各种仙草灵药以及种子放了近一半。　　在玄冰白玉盒边上的，是两个小瓶子，一瓶救命药，一瓶致命毒。与前几次不同，纸上无字，夏小小看着空无一物的白纸，沉默良久。　　收好这些战利品以后，夏小小打起精神继续闯关。　　水系一关，就是置身于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夏小小随着海水飘了好久，才突然意识到，设置阵法的所在地是一片树林，哪儿来的什么海？　　于是夏小小利用水生木，还是一招落地生根，将自己送到了海底，也就是现实中的地面，于是，水系关卡，亦破。　　天色渐暗，夏小小来不及研究，将折扇和伞放进手镯之后，便急匆匆去闯下一关。　　火之一阵，利用了此阵法的精髓，真正的五行相生。五行阵形成一个圆，将夏小小困在中央，接着这个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如此紧迫关头，夏小小闭上了眼睛，看到了另一幅画面，五行属性围成的圆正在不断扩大，正要覆盖整片森林。　　三息左右，夏小小利用召水术将自己围成一个圆，就地取材将困住自己的五行小阵以火土金木水的顺序由外至内层层包裹，而后往远处的火方位飞去，如同洋葱一般，围住夏小小的防护罩层层剥落，热烈的火舌卷上衣服，发出燃烧的声音，夏小小压下恐惧，全力施展火系法术，这便是她的目的——以火攻火。　　想法是对的，然而水平相差太大，此法奈何收效甚微。一声轻微的“喀”之后，外围的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向夏小小袭来，她尖叫一声之后，整个人缩在了地上，可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有点破烂的衣服还在，周身暖洋洋的，先前的火光已尽数入了那支发簪。　　这时候，夏小小的恐惧终于淡了些，自家爹娘果然还是手下留情的，可如果布阵之人是别人，想来她是必死无疑。　　眼前出现一座祭台，长长的台阶都是由火焰凝结而成，夏小小试探着踩上去，觉得一阵清凉，她动了动体内的真气，同时分出神识探向发簪，发现自己的火灵比之前更加稳定了。　　高台之上，是一件水蓝色的衣衫，火光的映照下，丝丝缕缕闪闪发光，想来，这衣裙上的丝线并非凡品。　　夏小小手一碰，这衣服便神乎其技地上了身，那身经过了泥石流、水淹、火烧折磨的褴褛衣衫消失不见，整个人一时间焕然一新。　　依旧是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夏小小鼻子一热，而后手一拂，将纸收进手镯，而后安安静静地转身离开。　　“我道你怎么这么冷淡，之前让你布置火阵也弄得神神秘秘的，原来……你写了这样四个字。”女子偷偷笑了，这男人真是别扭得可爱。　　男子轻咳一声，神色几分尴尬，“你知道，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那些……”　　女子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希望小小此行能够顺利。”嘴上如此说，可是身为长生路上过来人，心中怎会不清楚这条看似光鲜的路背后的艰难险阻、危机重重。　　“会顺利的。”男子反握她的手。　　夏小小走出了树林，所有所觉地回过头，来时的路连同树林，甚至是她居住甚久的巍峨苍山都消失了。　　夏小小站在一条林间小道上，拿出了那张让她心中暖和的纸——一切小心！　　“后会有期……”她喃喃自语着，有伤感，有面对未知的不安，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却唯独没有恐惧与退缩。夏小小抬起头，看向前方几个结伴而行的樵夫、正在收摊的中年妇女、追逐打闹的三两小儿，目光清澈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