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　　山上、田间、道路两旁的芒草花穗已经由灰白变为成熟的黄色。栗明月临近，摘几束芒草叶插在门上，开始准备月见团子、栗饼，还有清酒，等到九月十三，就可以过赏月祭了。　　松下村塾的老师和学生们，这几天也在准备着赏月当天需要的东西。少年们被松阳老师带着去城里买食材和清酒，少女们则在厨房里准备点心。　　　　“凪，月见团子够了吗？”　　　　“应该够了。”　　　　将手中的栗饼摆到盘子里，凪扫了眼原本放月见团子的地方，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冷光。她快步走到台子的一侧，果然在那里看到了躲在下面偷吃的银时。　　　　“银时，你能少给我们增加工作量吗？！”　　　　“凪你那么生气干嘛？”银时睁着一双死鱼眼看着凪，然后用吃完团子留下的签子挑了挑牙缝，无所谓地说，“反正做出来就是要吃的，现在吃和晚上吃也没什么区别嘛。”　　　　三根竹签从远处飞射而来，精准地插在了银时毛茸茸的脑袋上。　　　　“凪，对于这种偷吃还厚脸皮的人，就不需要太多耐心的劝阻。”雅子扬了扬手里还夹着的几根竹签，对着银时扬起一个威胁的笑容。　　　　虽然中途有银时捣乱，但雅子她们还是在夜晚来临前将食物准备好了。在院子的回廊里放上一张矮桌，将酒和点心摆在上面，当月亮从枝叶的缝隙间升到天空的更高处，赏月祭就开始了。　　松阳老师坐在桌子的一侧，少年少女们围坐在他身边。软糯的月见团子就像一个个被串起来的小月亮，咬一口有甜甜的香味冒出。酥脆的栗饼甜而不腻，配上甘甜的清酒，意外的很美味。　　　　“这个味道……老师你买的是甘味的还是辛味的？”被口腔中辛辣的味道刺激，高杉忍不住皱眉。　　　　“都有哦～”松阳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酒饮尽，“甘味的在雅子她们那里。如果晋助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下哦！”　　　　“不用了，老师。”　　　　高杉拒绝了老师地好意，虽然他不太喜欢辛辣古怪的味道，那种舌头和喉咙都像是被灼烧一般的感觉，简直就是对它们地伤害。　　　　“哎呀，高杉同学，你怎么能讨厌酒的味道呢？你还是男人吗？”　　　　“要你管——！”高杉狠狠地瞪了眼银时，冷冷地怼了回去，“怎么看都是你这个嗜甜如命的更不像男人吧！”　　　　“银时，高杉，争论这个问题事没有意义的。无论是甜食控，还是甜酒控，都是甜派的一员，都是自家人。”　　　　桂的一席话成功将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银时和高杉齐刷刷怒视他——　　　　“闭嘴吧，假发！谁和这个矮子是一家人！”　　　　“闭嘴，假发！别把我和这个浑身甜腻的家伙归一类！”　　　　三人的争吵让雅子对辛味的清酒有了点兴趣，她看了看全程笑眯眯的松阳老师，心想辛味的酒真的很难喝吗，然后倒了一杯给自己。　　轻抿一口，透明的液体沿着舌尖滑入咽喉，不同于甜酒的热辣也从舌尖开始往下传递。雅子淡定地将剩下的酒也全部喝完，然后果断换了带着果香的甜酒。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果然还是喜欢甘味的。　　　　时间在赏月丸子的减少中一点点流逝。脸蛋酡红的凪靠在雅子的肩膀上，那双亮亮的黑眸此时却蕴开了一片薄雾。桂依然保持标准的姿势坐在松阳老师边上，只是那稍显恐怖的眼睛和长时间的一动不动都说明了一件事——他已经睡着了。　　　　“晋助，雅子，要麻烦你们把他们送回房间了。”松阳将喝醉胡闹被自己敲晕的银时抱起来，然后对唯二还清醒的高杉和雅子嘱托道。　　　　高杉看了眼如同一尊石像的桂，点点头，将手里从赏月一开始端到现在的酒盏放下，然后打算扶起桂回卧室。然而，就在他的手刚碰到桂的肩膀时，意外发生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桂突然迅速起身，然后伸手一把将高杉扛在肩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居所的方向奔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喊声。　　　　“老师，我一定将高杉安全送回！”　　　　“假发你这个笨蛋！要被送的是你不是我！快把我放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雅子手一松，差点把凪摔在地上。她转头看向依然保持微笑的松阳老师，有点担心地问：“……老师，没问题吗？”　　　　“放心吧，小太郎一进入深度睡眠就会这样。”　　　　——这完全不能放心吧？！　　心里默默为高杉祈祷，雅子小心地将凪半背到背上，然后朝相反的方向离开。她将凪放到被窝里，替她掖好被角，接着又返回院子里，打算收拾剩下的空盘子、空酒瓶。　　等雅子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整理好了。有短促的琴声从屋顶上传来，她后退几步，果然在上面看到了正在弹奏三味线的老师，以及坐在老师身边的高杉。　　　　“小心。别再掉下去了。”　　　　踩上屋顶的时候，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雅子。虽然自信自己不会再发生三年前那样的事，雅子还是借着高杉的力坐到了她身边。坐稳后，她悄悄观察了下高杉，嗯，头发稍微有点乱，衣服上有点褶皱但没有特别凌乱，应该没有被梦游的桂摧残得太惨。　　　　“老师弹的是神社祭月时的曲目？”耳朵捕捉到熟悉的节奏，雅子试探性地问了问。　　　　“雅子答对了，刚刚晋助可是猜错了呢！”　　　　雅子闻言看向身边的人，少年尴尬地偏过头，但她还是捕捉到高杉脸上一闪而逝的红色。平时的三味线课程上，高杉的表现一直是最好的，经常能和老师一起演奏，也难怪他会因为没听出老师弹奏的曲目而不甘。　　其实，这不能怪他，松阳老师弹的曲子并不是什么有名的曲目，雅子只听过一次，在很久以前的贺茂神社祭月仪式上。那个时候她正在学习乐舞，于是隐藏身份混在人群中，观看了一场盛大的祭祀神乐舞。只是，她没想到老师竟然也知道这首曲子，而且还能演奏出来，毕竟之后的祭月仪式就换了乐曲了。　　　　一曲完毕，松阳将三味线递给高杉，笑着提议道：“今宵满月，可不能只有老师一个人演奏，就以「月」为题，考考你们三味线学习得如何吧！”　　　　雅子和高杉对视一眼都没有异议，两人的三味线演奏能力都不差，自然不怕老师考。　　弦乐声清脆悠扬，自高杉手底下传来，雅子忍不住曲起食指跟随着熟悉的音调轻轻敲击着。不断奏响的新的乐声，似乎要穿透云层，直达天际，传向那更加辽远的地方。　　　　同一轮圆月下，远在京都的天照院。　　　　专门为天道众的那位大人准备的房间内，一个金发金眸的年轻男子正端着一杯酒，慵懒地靠在窗前赏月。　　　　“这就是地球的清酒？好淡啊……一点味道都没有……”　　　　“星河先生，您如果想喝烈酒，我那里有百分百浓度的酒精，不会让您失望的。”　　　　“……亚伦，你这是想让我酒精中毒而死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会呢？我只是让您也感受一下地球的‘氛围’。”　　　　“你们图灵一族不是只对「知识」感兴趣吗？”　　　　亚伦抚摸了一下右手中指上戴着的独属于他们一族的指环，白色手套下的金属环上只刻着一句话「Wit beyond measure is the greatest treasure」。他抓了抓有点乱的黑色短发，颇为无奈地说道：“我这不是入乡随俗嘛。更何况……工作和研究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放松。”　　　　“……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下。事实证明，送她过去是正确的，那位的阿尔塔那活跃值一直在缓慢增加中。虽然接触地球的项目只有几年，但我可以肯定，过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他」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过……”星河金色的眸子瞬间收缩，如妖怪一般的竖瞳在黑夜中比天上的明月和星辰还要闪亮，“在那之前，我想有人会比我们更急切地想要见到他。”　　　　“您似乎已经有了其他安排？”　　　　“认真工作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人心的复杂超乎你的想象，利用得当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星河的视线落到高楼外的空地上，一个有着银色微曲短发的少年正在训练那些将要成为天照院杀手的孩子。清冷的月光被高墙阻挡，洒落在他的背后，恰好将他和那些孩子笼罩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