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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的女先生本姓温,其父原是进士出身,倒也做过几任小官。这样瞧来,她倒也算得上是官家女。    家里头虽称不上甚么书香世家,但诗书礼教却是从来不曾少过的。她又是家中独女,自小便也是比照着教养郎君的法子细心□□出来的。不说琴棋书画皆通,但于经史一道却很有自己的见解。    都说以史为鉴,琴棋书画虽也要学,但这通经达史在陈家的长辈们来看却更为重要。毕竟诗书方能明心,旁的可以不会,这礼和法却断不能不通。否则不出事便罢,一出事儿,那便得是祸及家族的大事儿了,轻易平定不下来的。    且还是将两个家族一道连累了呢。嫁女儿可不是嫁祸,这便是要结仇,那也断没有这么做的。    也正是因着这个考量,陈家在选女先生的时候便很有些偏向了。    但且也说句实话儿,温氏在这一道上虽还算是有那么些天赋,却也远不到惊才绝艳的地步。    虽说这年头,女先生并不大好找,毕竟好好的,谁家的女儿媳妇不愿在家中享福,而是出来做甚么女先生呢。    且不说,能教导蔻娘这群小娘子的女先生除了本身品行同才学得出色,身家倒也不能差了。    若是太差了,视野便放不开,看事便局限了,倒不符陈家的期望了。若是要既得了实惠,又能得个好听的名头,那么士农工商四流,总归还是要择家中有长辈乃进士出身的小娘子才好。    听起来是难找了些,但现下却不是刚开国,进士还十分稀缺的时候。如今的进士,一甲的倒还是不好找,便是找着了,那家中多半也不会有小娘子能出来做女先生的。    但二甲三甲出身的便很可以说是海了去的。    更何况,依着陈家的权势,那可不是找不到,而是可挑的委实太多了。    若真要细细挑上一挑,那倒还未必轮得到温氏。    可偏巧就是挑出了一个温氏呢。    这里蔻娘却是从母亲嘴里听到过缘由的。要说这温氏呢,她嫁的委实算不得好,起码这运气便很是不好。    成亲之后,夫婿为了进士的名头,考了是三年又三年。好容易考上了,这一次次的却也是耗费了心力,还没等到补缺呢,便已是撑不住,去了。    温氏那时倒也不年轻了,虽说她自己还有些才情,原又有个官家女的名头。可其时,她父亲早是去了的,独留下母亲来,这官家女的说法便也很名不符实了。    无父无夫无子,且还没有兄弟可依靠,更要奉养着母亲,哪里就是那么容易的呢。    就是温氏当真有心再嫁一回,好找个伴儿来过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又哪里挑的出甚么好归宿呢。    便是回了温氏族里,倒也不知道族中的人会不会为了那些许银钱又将她胡乱嫁了出去或是预备着害她母女两个的命来侵吞她手里的家产。    人心终归难测。    她衡量一二,当下便决定留在夫家替亡夫守节,既能保住自己,赡养母亲,也好挣下来一个美名儿。    这样算来,苦是苦了些,却能熬一辈子。再者,她夫家虽也是没甚么人了,可这族里却不能对她这守节妇人撒手不管啊。    这,便又是她唯一幸运的事儿了。    温氏嫁的却是陈老太爷同族里的侄子。陈家在苏州倒也是个大家族,养下温氏同她母亲并不是甚么难事儿。至于陈老太爷,这侄子虽是隔得有些远了,但该照拂的略照拂一二却也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温氏么,她倒还是有些骨气的。比起在夫族里这么混吃等死过一辈子,她倒是更愿意力所能及地做些事儿。    因此,陈老太爷提了,罗氏亲自过问了,倒也欣赏她的聪明果决。这事儿也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如今,倒也是温氏在陈家的第十个年头了。    “先生好。”蔻娘想着,随着蕊娘一道进了这书堂,朝着温氏施了一礼。    温氏一身的水色裙裳,身上的首饰不过就那么两三件,很是寡淡的模样,手里执了书卷,淡淡的笑着,却很是温文尔雅:“四娘子同五娘子且坐吧。”    虽说温氏也算得她们长辈,不过她倒也有自知之明,从不拿乔,只是以先生之礼自居。    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蔻娘素来是如此脾气。因此,也很是客气的应了:“是。”便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动手研起墨来。    家里的书堂虽是要等人齐了才开课,可这未齐之前自己练练笔墨也是无妨的。  蔻娘磨好了墨,挥笔便洒下一个“诚”字。    温氏无聊,巡过来,看了便笑:“心诚则灵。”她是很信佛的。    蔻娘便也笑,瞧着温氏又走远了,方将那“诚”字涂去,又落下一个字来,却不知是否写的不甚满意,抑或是旁的缘故,刚落字,便又划去了。    她想了想,到底也不知道写些甚么好,索性重铺了一张,开始默起书来。她原是想写一写《韩非子》,但落墨时却成了《道德经》。顿了一顿,到底还是写下去了。    簪花小楷写了两三行,除了早已不再进学的荣娘,姐妹们便都齐了。    蔻娘顺势搁了笔,听温氏授起课来。    今儿到底是复课业的头一日,温氏倒也没想着要为难这群小娘子,索性弃了经史,说起诗词来。    说了几句便少不得谈起词坛那几位大家来。    “易安居士的词当真是好。”葭娘眼睛都亮了,道。    词坛上公认的,哪儿能不好呢。    温氏便道:“好自是好的,只是晚期时还要好些。”    易安居士早先时候讲的都是闺阁中事,女儿家的情怀趣事,葭娘自然喜欢。可晚些时候,那般惆怅,家仇国恨便不是葭娘所欢喜的了。当下便撇了撇嘴,显是有不同的看法。    不过本来也是闲话,倒没有一争长短的必要,加上葭娘于诗词之上颇有灵性,温氏素来喜欢她,便轻轻柔柔地岔开了话:“东坡居士的词也是极好。”    她这话说的不假,可小娘子们哪能懂东坡居士那一份豪情呢。    葭娘脱口便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原是东坡居士笔下第一悼亡词《江城子》,是极有名的。  她且说出口便自知说错话儿了,忙掩了嘴不再提。    可温氏神色已是变了。苏轼这一首词原是写给亡妻王弗的,而于温氏言,却能套用至亡夫身上。    这一句话,陈葭委实是说的错了。    蔻娘瞧着温氏眼圈泛红,心里一悸,却又不知道说些甚么话儿来圆,只支吾着与姐妹们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索性温氏到底有一副好脾性,且也知葭娘是无心之失,便只惨淡地笑笑,算是带过去了。    可这氛围,到底是坏了。这一场讲学终究只是草草收场。    蔻娘她们有心说一说葭娘,虽说她实是无心,可这无心却是真真儿的伤了人。但一瞧她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儿,便都熄了火,只摇头叹息,叫她千万不要再忘了赔礼道歉的事儿。    “这可当真是。”蕊娘轻叹道,想了半响,也没能接下后半句。    两人相视一眼,索性不提了。    只是心里头都明白,只怕过不得两日,她们便得要好好补一补这甚么时候该说些甚么话儿的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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