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母,顾氏自是明白自家女儿的脾性的,八面玲珑倒是未必,但她若有心同人打交道,却也甚少有人是能拒了她去的。同外人尚且如此,同自家人,熟门熟路的,自然更没甚么顾忌。 因着这个缘故,她每每同女儿说话都只觉再轻易不过,不需点的太透,且漏那么三两句点拨,便叫蔻娘自个儿去想,想的多了,倒还能考她一考,磨一磨心智。 母女两个虽不一定有甚么便说甚么,但也是向来随意的,顾氏倒是当真不曾想到蔻娘今儿竟如此拘谨。 果是这些时日没有好生亲近亲近,所以略有疏远了么。 顾氏是个重子嗣的人,这么一想,难免的就皱了眉,心下多少生出几分不虞来。 她这边一皱眉,若换了旁人只怕便要开始揣测竟是哪儿出了问题,自个儿又是否说错了甚么。 偏是蔻娘她不怕,非但不怕,甚至还笑出了声,更凑近去,软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见到女儿竟是半分也不见欢喜?”她长相本随了顾氏,明丽而大方,是个极俊俏的小娘子。便这一颦一笑间,也满是风情。 顾氏原就不是对着她生恼,又见了女儿如此可人的样子,竟是像极了从前的自己,心中便更是觉得不该,忙将心里的想法都暂且抹去,转而一笑:“既是见了你,又哪能不欢喜呢。母亲瞧了你,可是再高兴不过的了。”倒是正好应了蕊娘的话,处处欢喜。 她说着,又恐女儿觉察的不够,忙将笑意露的更甚,又将女儿上下好一阵儿的打量,这才开口关怀道:“你这一身倒很是不错。” 乌发微散下几缕,一身水绿,倒衬得蔻娘如这春一般温柔。 她对自家女儿穿衣打扮的眼光却是从来不曾怀疑过的。 可再细看几眼,秀眉却又微蹙起来:“只可惜,到底是有几分旧了。” 说是旧其实也不算是全然的旧,少说也得是有那么六成新的。只是这六成新在蔻娘她们这儿便已算是旧了,且是不能再有更旧的了。若是,那便是绝不能再上她们的身了。 可话说回来,京中又有谁家的小娘子会当真将衣裳穿到旧呢?莫说十成的旧了,便是要穿至半成新,那也是不易的。 说到的,这是体面的问题,不能的。 不过再转念一想,如今到底也是春尽之时了,这着上身的春裳若是还想要十成新的,那也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怎么说,都是春初制的衣裳呢。 再有,陈家小娘子们一季的定例是十二件。若是冬装那便要再加,若是要出门做客或是家中饮宴,那也是得另做的,再加上祖母同母亲的补贴。虽说这林林总总的列下来也算不得少了,但说句实诚话儿,却如何也不至于日日上身的都是新衣。 这帐一笔笔的算下来,她倒也不觉得不对了,便将蔻娘亲昵地搂进怀里,许诺道:“等到做夏裳的时候,母亲补贴你衣料子,咱们多做上几件儿。”她多少记得库房里还有好些时兴的布料,改日便都搬出来,扯了好给蔻娘制几件儿衣裳。 蔻娘且窝在顾氏怀里笑着,便又听她念叨着:“府里的绣娘未必得那么多空闲,便叫平姑姑领着我身边的丫鬟们一道做儿,她们手艺可是不差。” 府里的绣娘何曾没有这份空闲?养那么多绣娘不就是专为了给府里的主子做衣服的么? 蔻娘对此是心知肚明,却也没想着要拆穿,难为母亲要尽这份心,她自是没有拦的必要。 只她这一不讲话,接下来竟是再没有她讲话的地儿了。且不用蔻娘插话,顾氏便已是盘算好了的:“不消做的多赶,只要做的再精细些就是了。” 说罢,她又细细地打量起来,再看了几个来回,便笑:“母亲的蔻娘生的好,自是该好好妆扮一番。水灵灵的小娘子,再怎么打扮都是不为过的。” 做母亲的有哪个不希望自家的小娘子出彩呢,虽说艳压群芳未必就是件好事儿。但若当真是这般情形,做母亲的也是该有那几分自傲的。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不是。 顾氏说的起劲,又是为了自己考虑,蔻娘再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自是不会轻易败了母亲的兴致,当下便笑着谢过,更是凑趣儿地同母亲聊起京中近日流行的式样来。 聊了一会子,蔻娘瞧顾氏仍是一脸的笑意,琢磨她正在兴头儿上,怕是好说话的紧,便浅浅笑着,语带试探:“只可惜了。” “倒有甚么好可惜的?”顾氏听她这一叹,微有一愣,立时便反问了一句。 “可惜啊,”蔻娘拖长了音,将母亲的神色看在眼里,笑眯眯地腻了过去,把头倚在母亲身上,作了小女儿姿态:“这衣服做的再多,再是新花样,却也没有穿出去的机会,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她敛了眸,低声道。 她的心眼摆在顾氏面前哪儿够看呢,顾氏是一听便听出味儿来了,却也不觉有甚么不对的,只当是她玩心儿重。虽是有心说教一二,叫她收收心,却也怕总是老生常谈,倒要惹了女儿不满。 犹豫了片刻,顾氏方轻点了点蔻娘的粉面,道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且有你玩的时候呢。”她这话说来倒并不是为了搪塞女儿,因此说的时候也是半点不觉心虚。 不过,顾氏将目光顺着落在自己染了丹蔻的长指甲上,又笑了,便真要说起来,那,心不心虚且又算得了甚么呢。 蔻娘却也觉得母亲不大可能在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糊弄自己,因此极为讶然地看了过去。 她有心问一句“当真?”,但一想却又觉得这般好似在质疑母亲,并不甚妥当,于是略绕了个弯儿,道:“可祖母却说要好好管教一下我们呢。” 这管教,总不能是出门管教罢?她们只以为这一段时日怕是没甚么出门的机会呢。 或许,且还不止这一段时日呢。 “这是拿你祖母来诈我呢,”顾氏眉一挑,便已明白过来,嗔怪道,“鬼灵精的丫头。” 她倒也知道婆母的性子,更知道蔻娘这句话儿并未掺了半分的假,可却仍是嘟囔了一句:“方才刚夸过你,怎么这一会子的功夫便又这么实心眼儿了?” 这鬼灵精却又是甚么夸人的好词儿了?蔻娘心里念着,只觉得忍俊不禁,可是再一抬眸看向母亲,心下衡量一番,到底也不曾说出口来。 “罢了,”顾氏终究还是开口提点道,“蔻娘,你出门的机会可多着呢。” 这话可不是同方才的一般说法?不过又是甚么都没说罢了。母亲倒还当真是在糊弄她,蔻娘原是如此想的。 陡然,却又听母亲缓缓道:“值得你出门的事情也多着呢。” 蔻娘立时便睁大了眼,想着反问回去,可看了顾氏一脸镇定地回视过来,便又是一愣,默默将那副吃惊的模样儿抹去,继而换上温婉得体的笑容:“那也是了。” 她原想着忍一忍,等私下里自己一个人慢慢琢磨也是不急,可想了想,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能忍下去,禁不住问道:“可又有甚么事儿好叫我出门的?”她倒并非完全的不知道,只是心里总觉得母亲在卖些甚么关子,因此便想着要一探个究竟。 “这却还不好说?”顾氏便又点了点她的脑袋,放肆嘲笑起来,“当真是个蠢笨丫头。” 原还是鬼灵精呢,怎么这一下子就成了蠢笨了?蔻娘更是觉得不对劲了,歪了头,疑问道:“母亲?” “且容你自己去想罢,”顾氏却没有从正面回话,反而提起了另一桩事儿,“过不得多少日子,你长姐的婚期便要到了。虽说你这做妹子的怕是也做不得甚么,但该帮把手的,该你出面的倒也不要略了去。” “可是要有的忙了。”还不等蔻娘应下来,顾氏便又是一句感叹。 “母亲?”蔻娘听了这话便越是想要皱眉,若母亲不特意提了长姐倒也罢了,可如今这般,话里头飘飘忽忽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反是落了刻意之感,倒叫人愈发弄不清她原是想讲些甚么的了。 竟是要做些甚么? “蔻娘,”顾氏未作回答,只应了她一声,便再无后话。 蔻娘此时倒也不敢再扰她,毕竟母亲如今瞧着可不是那好说话的样子。 蔻娘不说,顾氏不应,母女两个便只好呐呐无言地干坐着。 “蔻娘,”午膳桌上,顾氏也不吩咐底下人,亲手的便给坐在一旁的蔻娘挟了一筷子菜。同时,那咽下的后半句也终于被她在这桌上说了出来。 “咱家今年怕是要进不少人了。”她爱怜地看着女儿,可却目光深邃,其中深意实叫蔻娘难以看透。 语尽而意未尽。 至少蔻娘便是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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