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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壮着胆子对坐在上首的太后道:“回我宫外的家,阿玛还在……”    “小丫头”,太后打断了曦月的话,“你莫非还不清楚,哀家和皇上为何要接你进宫来?”    曦月摇了摇头,一双清澈的杏眼睁得大大的,棕色的瞳仁里映着太后雍容华贵的影子。她突如其来地就被人带进了宫里,还把家里搅得兵荒马乱,最亲近的阿玛和嬷嬷都生死未卜,自己一个人在这漫无边际的宫里挣扎着经历了许多善意与恶意,却就是没人和她解释,为何她要进宫来。    所有人对她的身世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她隐约明白了自己是要日后嫁给某位蒙古的王爷和亲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宫里这么大,来来往往的女子不说上万也有成千,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她?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把她从宫外带进来?    太后低低笑了一声,道:“宜妃,你来解释一下。”    宜妃得了太后的吩咐,少不得又是一阵紧张,这其中的原委她是明白,可她觉着,这种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要她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有损皇家颜面,这、这怎么开得了口!    太后见宜妃一张嘴开了又闭上,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加重了语气道:“叫你说你就说便是,哀家还会打罚了你不成?”    宜妃这才道:“格格……原是皇上兄弟的女儿,宗室里这一辈的皇家长女。皇上忙于朝政,夙兴夜寐,于后宫之事不大上心,后宫子嗣算不得多……自登基以来,膝下只有两个阿哥和太子,并无格格。”    宜妃说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拿起旁边已经微凉的枫露茶喝了一口,见太后表情无异,才继续道:“年前,罗刹番人进犯我大清疆土,患于黑龙江、雅克萨诸城,蒙古喀尔喀部协同我大清军士并肩作战,最终生擒了罗刹首领。皇上赏识那喀尔喀部的郡王有勇有谋,许诺他一个恩典,岂料……”    太后皱了皱眉,打断她道:“什么‘岂料’不‘岂料’的,不过一个恩典罢了。”    宜妃战战兢兢地点了头称是,才继续道:“那郡王为自己的世子求了一门亲事。”    曦月听到这里,苍白细弱的手指揪紧了衣裳,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颤着声音问道:“我……我便是那要赐给人家的恩典?”    宜妃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这欲哭无泪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曦月一颗泪顺着洁白的脸颊滚了下来:“因此便要把我接进这宫里来,把我带离了阿玛身边,好把我养大了,送出去?”    这话就是大不敬了,宜妃顿时忘了方才自己那番“有损皇家颜面”的想头,微微怒道:“大胆,你阿玛本是罪臣,皇上和太后把你接进宫来,已是你天大的福分。若非如此,你这小丫头此时只怕还在那破落院子里度日!怎么不思感激,反倒出此狂言!”    曦月抽着气一般地笑了几声,满脸泪痕地跪倒在地道:“感激?我为何要感激?是感激你们把我阿玛圈禁在府上,还是感激你们生不出女儿便要抢别人家的女儿,还是感激你们逼我嫁给一个我都不曾听说过的陌生男子?”    素梅从后头绕了出来,悄悄上前想把曦月给拉起来,却被她一把挣开,力度大得全然不似一个七岁的孩子。曦月转头瞥见素梅头上的簪子,趁她不备登时出手把那尖尖的银簪子拔了下来,对准了自己雪白的脖颈道:“我若是立时死在这儿,不做你们皇家的长女了,你们又能奈我何?”    宜妃惊呼一声,早有眼疾手快的宫人上前抱住曦月抢走了那簪子。曦月毕竟只是个孩子,力量不及成人,又被宫人给制住了手脚,只能站在原地挣扎。    太后看着站在殿中的小小人儿,又笑了一笑,转头吩咐兰草道:“瞧瞧,不过说上两句话,这孩子就疯魔了,口口声声念着的阿玛也不要了。传哀家旨意,曦月格格身子不适,需要静养,特赐热河行宫居住。”    曦月还在低声哭泣,素梅忙按了她肩膀道:“还不跪下给太后谢恩。”    曦月被按住跪倒在地上,却是死倔地挺着脖子不肯磕头,只拿一双杏眼死死瞪住了太后,泣道:“你若敢动我阿玛性命,待他日,我必奉还到你们身上!”    太后起了身,向里间走去,听到这话脚步一滞,悠悠对诸人留下一句:“你们也别愣着,还不快去给格格收拾东西?”  -    太后说得好听,收拾东西,其实曦月的东西又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几两银子,用一块包袱布裹了,便是她全副身家。兰草替她拿了,又牵了她的手,说宫门口已有马车在等着了。    香雪哭得几乎是要厥过去,苦苦哀求了兰草许久,想要跟去行宫伺候曦月,然而兰草只说,行宫那边多得是伺候的宫人,格格不过是去静养,不需香雪跟着。    曦月刚经历这一遭,内心有如雷击,疑团虽是被宜妃那一番话逐个解开,脑海里千丝万缕乱得仍然有如一团麻,一时竟是呆了,旁人与她说话,她也不理,香雪给她擦脸喂水,她也只呆呆地任她摆布,仿佛魂儿都离了体一般。    从寿康宫正殿出来,一直到被兰草带着再从角门出去,曦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连眼睛都一眨不眨。    香雪一路送一路哭:“去的时候还是个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听说行宫那边平日什么都没有,格格身子本来就弱,若是那边没人照料,可怎么是好……宫里的人对格格就不上心,要是去了那边,只怕更甚,平日若是出了什么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我这心里揣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怎么都放不下,日后便是吃饭睡觉,大概都只想着格格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了……听闻那行宫的总管太监最是个跟红踩白的,格格身上又没有几两银子打点,早知如此,我就该去求了几位姐妹借些银两给格格带走,虽不是长久之计,到底也能解燃眉之急……还、还有,我们平日也传递些东西到宫外去,就是不知传不传得到行宫去,若是可以,我以后便每日做些针线叫人递去给格格,这种体己东西,内务府不一定顾得上……”    兰草被她一路念叨得烦了,忍不住趁香雪喘气的时候截住她的话头道:“格格是去行宫静养,不是去荒郊野地露宿,你哪来这么多无端端的担心?”    香雪抽噎着道:“说是静养,还不就是责罚,若要静养,为何一早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太后娘娘也太不体恤……”    兰草厉声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我看你是想跟红藕一般,要被打上一打才能消停!要怪,这事也都只能怪那张贵人,太后娘娘对格格原本并无旁的看法,若不是张贵人不自量力,想给皇后娘娘使绊子,把事情都大张旗鼓添油加醋叫嚷了出来,哪来的今天这一出?”    又低头看了看那呆呆愣愣的小人儿,语气放柔和了些,道:“只可怜了一个孩子,分明是旁人的罪孽,竟都教她承受了去!”    香雪哭得愈发凄惨了些,一双眼睛都肿成了桃子,眼看就快到宫门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叫喊:“兰草姑姑稍等——奴才有些事要找姑姑——”    兰草停了脚步,转头一看,却是个面生的小太监,手里还拿了个小包裹。    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兰草,轻声道:“这是我们主子给格格带去行宫的,主子还有句话带给格格,说是来日方长,要她好生照料自己。”    也不等兰草问他是哪个宫的奴才,那小太监便回身拔腿就跑了,像是故意躲着兰草问一般。    兰草只得收了那包裹,对香雪道:“你可认识他?”    香雪心念一闪,却仍是摇头道:“不认识,却不知是哪位主子这样的好心肠。这下我们格格……”    兰草见她又要念叨,连忙扯了她的袖子,打住她道:“就快到了,你快回去吧,明日便可去领了新差事了。”    香雪拉了曦月的手,贴了贴她的脸颊,又对她说了一堆叮嘱穿衣吃饭的有的没的,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曦月被香雪这么一念叨,此时倒是回了些神智来,跟着兰草到了马车前,兰草把两个包裹交给她,又扶她上了马车,曦月见兰草竟然自己掏出些碎银子来打点了那几个赶车的太监,忍不住撩开了车帘子对她喊道:“这些日子,姑姑费心了。”    兰草严肃的脸上难得笑了一笑,道:“格格好走,日后怕是有些苦吃,格格需得坚强些。”    曦月又添了一句:“劳烦姑姑回去替我谢谢素梅、素桃两位姑姑,多谢她们平日对我的照料。”    兰草应下了,那赶车太监有些不耐,说时辰到了,该是走的时候了,兰草迟疑片刻,回身望了望,竟然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给曦月道:“格格拿去吧,精细点花。”    曦月平日觉得这姑姑是寿康宫几位中最严厉的一位,今日得了这荷包,心头也是一暖,真心实意地又谢了一回。    兰草又回身看看,才和曦月道了别,赶车太监吆喝一声,便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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