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自那日的大雨后,凛冽的北风也渐渐地从远方冰封的草原上吹了过来,丽嫔淋了那场雨,又一不小心着了风,竟然是一下就病倒了,连着烧了好几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烧去了一截似的。 丽嫔这一场病下来,原本就不比往常的承乾宫更是门可罗雀,除皇后在刚得了消息时打发秋蓉送了些补品过来,再没人来问候过,偏偏这时丽嫔还得了个消息,说那进宫不过月余的楚常在有孕了,皇上大喜,立马就给她晋了贵人。 丽嫔看着碗漆黑的药汁发愣,对宫女芍药苦笑道:“我原来同情那小格格,觉得她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被打发去了行宫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现在想来,倒是行宫还更自在些。” 芍药拿瓷勺舀了药汁送到丽嫔嘴边,劝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这承乾宫的主位,宫里有几个主子能比得了您。” 丽嫔喝了那药,苦得眉头都皱到了一处:“我膝下无子,现如今也无宠了,在这宫里待着,又有什么意思,也不过是一日一日捱日子罢了、咳咳、咳。” 丽嫔咳了一阵,脸上漫上些不正常的潮红来,她嫌那药汁子太苦,索性端了碗一仰脖子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然后赶紧接了芍药递过来的蜜饯含在嘴里,略缓了一缓,才吩咐道:“下月初十是曦月生日,你去小库房看看,挑一两件小女孩儿喜欢的玩意儿出来,并两匹做冬衣的料子,让人递到行宫去。” 丽嫔的叔父和父亲皆为朝中大员,兄长是在御前行走的侍卫参领,虽说她现在不比往日的如日中天,可要递这么点东西出去,对她来说还是易如反掌的。 宫里的桂花一谢,便跨进十月了,空气里都少了几分甜丝丝的味道,可北边行宫里的金桂却还一团一团浓烈地开着,像是不惧寒冷一般。 十月初十那日,香雪刚开了小院门,就有个小太监满脸堆笑地来给她打千,道:“恭喜姑姑,贺喜姑姑。” 香雪麻利地挽起袖子从水缸里打水出来洗地,笑问那小太监道:“小叶子,我却不知何喜之有啊?” 说来也巧,这小叶子正是上次在枫林里剪枫叶的那个,此时见香雪干活,便熟门熟路地上来帮个手,嬉笑着道:“姑姑难道是忘了?今日可是格格千秋,任公公吩咐中午在‘长虹致饮’给格格摆一桌寿宴祝寿,这可不是大喜么!” 香雪笑着瞥他一眼,空出一只手来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个碎银角子扔到小叶子怀里:“早知道就你小子讨赏的时候跑得最快,喏,拿去买点心吃罢。” 小叶子喜滋滋地接了,却不忙着收起来,拿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格格千秋赏的银子,我才舍不得拿去花了,赶明儿格格封了公主,做了王妃娘娘了,我可得把这银子好好儿收起来,每天都拿出来摸摸,好沾沾格格的福气儿。” 曦月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的,挑了门帘子出来,笑盈盈地问:“让我看看,这一大早是谁来了?” 她今日穿的仍是拿贡缎换的寻常面料做的一身掐腰小袄,香雪特意给她挑了喜庆又衬气色的水红色,这一个月来她又蹿了点个子,越发有了些大姑娘的身段,头上梳着团髻,鬓角边别了一朵镶珍珠的绢花,在这瑟瑟的秋风里站着,却像是一朵鲜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鲜花,把这小院都衬得明亮了好些。 小叶子又一骨碌滚上曦月跟前去磕头作揖,嘴里一连串地说着些“芳龄永驻”“心想事成”的吉利话,曦月笑着把他止住道:“这一大早的,你可别再拜我了,要是人人都学你这样,那我今日都不必再祝寿,光坐在这儿叫人拜就成。” 小叶子这才嘿嘿一笑起了身来,招呼道:“格格、姑姑,您们先忙着,我就是过来给格格拜寿,顺道传个话的,还有些差事。” 曦月回身进屋,又抓了一把干果子塞给他,挥手道:“去吧,多谢你记挂着。” 待小叶子走后,香雪三两下做完了手里的活计,整了整衣襟,才凑到曦月跟前看了看,道:“格格今日该戴上丽嫔娘娘先前送的那对红色琉璃耳坠子的,如今咱们不怕人说了,也该打扮起来了。” 那回往宫里送枫叶时,曦月可谓是帮了任公公一个大忙,那五色糯米饭里的枫叶果真像她说的那样,要的是新鲜幼嫩的枫叶茎来掐出黑色的汁水来。任公公忐忑不安地把那五大筐子半枝半叶送了上去,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等了好几天。小半月之后,宫里才传了消息回来,说是那枫叶茎里掺的叶子太多,不过主子吃得欢欣,算他无功无过。 任公公几日前就把几年来积攒下的金银细软都打包好了,神经绷得紧紧的,只等着一有什么事情就先把身家宝贝找个牢靠地方藏起来,一听这消息,顿时就瘫在自己那把酸枝木圈椅上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自那日起,曦月的待遇就“蹭”地提上去了。行宫里新摘下的裂了口的大个儿红石榴,葡萄架子上套着布袋留下来的最后几串甜得像蜜一样的紫葡萄,还有才打下来的像羊脂玉一样温润光洁的扁柿子,都流水一样地一碟一碟往万树园旁边的小院子里送,都不用香雪招呼一声,点心和果子一日三道的换了新花样地端过来。 这还不算,每隔五日,还会有几个手脚灵活的小太监过来,帮着曦月和香雪扫院子、扎篱笆、拿艾草熏屋子,看到曦月喜欢鸟儿,还给她特意做了几个竹条编的小鸟窝儿,垂在这屋檐下面让她喂鸟玩儿。还给她送了齐齐的一套文房四宝和几大箱不知道在这行宫里堆了多久的书典来。真真是把她的一点点儿小心思都面面俱到地顾上了。 任公公虽是势利了些,可绝不是不分好歹的那种人,他心里可是跟明镜儿似的清楚,若是没这小格格开口提点了自己,他这个行宫总管太监的位置怕是早就保不住了,银子什么的送不得,但行些小方便那还不是他眨眨眼的事儿。 若不是曦月自己说了不愿意,他就只差把这行宫里闲着的奴才全给调过去,把曦月伺候得饭来张口、脚不沾地了。 曦月长到这么大,头一回过上这样事事顺心的日子,除了见不到阿玛之外,她有时候都欢喜得要掐上自己一把,才能确定自己这不是在做梦了。 香雪适应得倒是比她快些,指挥起那些小太监打扫屋子来有条有理的,越发有了掌事宫女的样子了,曦月私底下玩闹时给她起了个诨号,唤做“万树园园长”。 此时见香雪要给她戴那琉璃坠子,曦月也只笑着接过来,打趣道:“好好好,我们园长说什么都对,我打扮起来便是。” 香雪又拉她在妆台前坐下,把她额前刘海修短了些,眉正中用胭脂点上一点,愈发衬得曦月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就像那画上走出来的小仙子一般。 及至午间去了任公公那边,他一见到曦月盛装起来的模样,也是眼前一亮,立刻开始赞不绝口道:“咱们行宫里今年的金桂花期格外久些,我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借了咱们这位天仙下凡的格格的光。” 曦月被他这么一夸,脸上又是一红,害羞道:“公公也拿我取笑。” 任公公拉了她入座道:“格格这般花容月貌,如何夸都不为过,今日老奴略备薄酒一席,贺格格的芳辰。” 他嘴上说着薄酒一席,可曦月看得出来,这酒席却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不仅有她爱吃的蟹黄豆腐、松仁玉米、姜汁鱼片,还有八宝鸭子、绣球干贝这种寻常吃不到的大菜,任公公照顾她喝不了什么酒,配的酒水是行宫里新酿的醉梨酿,清甜可口。 按规矩,这行宫里能坐上席面的主子不过曦月一人而已,不过曦月好性子,这些宫人在她跟前素来就没什么太严苛的规矩,这儿也没人拘着,曦月说了一声,大家便都坐下来了。 小叶子并几个小太监连着说了好几个笑话,又是手舞足蹈地给曦月表演划拳、行酒令,看得曦月咯咯直笑,就着几个相熟的宫女的手喝了好几杯酒。 吃到一半的时候,小叶子突然被叫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了好大的一个红绸子包裹,喜滋滋道:“格格真是个有福气的,瞧瞧,这可是丽嫔娘娘给咱们格格备下的寿礼!” 一屋子的人立刻又端着杯子笑着闹着起来,又是给曦月敬酒,又是起了哄叫曦月赶紧打开看看,给大伙儿长长见识,曦月少不得又喝了一杯,红着一张小脸有些晕乎乎地接了那包裹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有两匹上好的贡缎,还有一块做冬衣用的皮子,并一个赤金璎珞项圈,刚好是她的尺寸,项圈上系着一张花笺,是丽嫔娘娘的字迹。 曦月晕晕地对着南边一拜,口里含混不清地道:“曦月……曦月谢谢丽嫔娘娘,娘娘真是个好看又心善的人。” 几个小宫女新奇地围着曦月,在那项圈上摸来摸去,香雪一个人在一旁翻看那皮子,忽然惊呼了一声:“这里头还夹了东西呢!格格快来看看,好精巧的石头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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