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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伦和巴图鲁学完了半本《论语》的时候,草原上漫长的雪季终于过去了,融化的积雪滋润着高原上的沃土和新萌的绿草,木伦和巴图鲁也终于脱下沉重的大毛袄子骑着快马出去遛弯儿了。    他们的额祈葛是个优秀贤明的郡王,既懂得领兵作战,又懂得畜牧种植,喀尔喀部每年都能去往水草最丰美的那几片草场,牛羊都长得又肥又壮,每年收获的牛羊皮毛、奶制品和牛羊肉不仅可以供给牧民的饮食,还能把多余的拿去边境与那边的农人换来许多的粮食和用品。    木伦每日都喝着新鲜的羊奶,吃着香喷喷的炒米,个子蹿得飞快,五年之后,十五岁的木伦已经和十九岁的巴图鲁个子一般高了,皮肤被草原上的日光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外裳下隐隐约约看到隆起的肌肉轮廓来,是个结实的小男子汉了,偏生一张脸却不似寻常蒙古男子阔额方腮,却有些像个汉人书生的模样,下巴上还没生出密密麻麻的胡茬来。    为此巴图鲁常常嘲笑他,说他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奶娃娃,额吉也因此没急着往他房里添人,说是要再等上几年,木伦自己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每回去巴图鲁的毡帐,都觉得他收的那几个姑娘时不时就要互掐一回,叽叽喳喳吵得天都快翻了,不知道巴图鲁是怎么在女人堆里乐在其中的。    额祈葛和额吉对巴图鲁这些私事也隐约有些不满,可他这些年脾性愈发渐长,额祈葛在这些琐事上也不好多约束他,只是着紧地把他的亲事给定下来了,收了秋季的粗羊毛之后,便要到巴图鲁大婚的时候了。    如今还是春天,漫长的冬季刚刚过去,新的货物又还没收上来,牧民们的储备不过够日常供给而已,好些时日都没去过边境做买卖了。这日木伦正在自己的毡帐后对着稻草桩子打拳,就听人说巴图鲁来找他有件急事。    木伦用帕子擦干净了身上的汗,匆匆套上了衣裳便掀了帘子进了毡帐,见巴图鲁正弯着腰在他的书柜前用指头摆弄他闲置的玉石笔山,便笑开了眉头问道:“大哥今日又是来我这里扫荡来了。”    巴图鲁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些红色来:“如塔娜吵着想要一对新的耳坠子,你也知道,最近这些小玩意儿都轻易搞不到,我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找你来了吗?”    木伦冷了脸道:“你若是自己要用什么,那我二话不说便让你拿去了,可如塔娜不过是你一个房里人,我的东西还不想给她,况且我也没有什么耳坠子。”    巴图鲁立时就瞪了眼睛:“如塔娜是我的女人,我说要给她就是要给她!你不给我,我就自己翻,我就不信你就那么听额吉的话了,你这儿肯定有!”    木伦短促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往肩头一甩,在书桌前坐了看书,不再去管巴图鲁的动静:“那你翻吧,你要是真能翻出来,你就拿去。”    巴图鲁果真就翻了起来,书柜上的匣子,书桌上的抽屉暗格,一个都没放过,结果一应物件果然就像木伦说的,一点女人的影子都没有,不过就是些男孩子用的配饰腰带之类的。    一无所获的巴图鲁气得往木伦的床上重重一坐:“你这个死脑筋!”    木伦无所谓地“嗯”了一声,眼睛盯着书:“我劝你还是从你那几个姑娘身上收收心,眼看就要大婚了,可别忘了,那大清来的格格才是你未来的正妻。”    “咦,这是什么?”巴图鲁往木伦枕头下掏出了个小匣子来,打开一看,里头有木伦小时候带过的摔裂的玉佩,还有一对素银耳环,顿时得意起来,“还说没有呢,可叫我找到了,那我可拿走了。”    木伦眉头皱了起来,立即站起身去往他手中抢:“还给我,这个不能拿,这是别人的东西,我要还给她的!”    巴图鲁把那对耳环牢牢握在手里,往后一背,促狭笑道:“若是别人的东西,你放在自己枕边天天看着它睡觉做什么,你自己答应说我找到就给我的,是个男人就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木伦急得脸都涨红了,左扑右扑的要从巴图鲁手中去抢:“这真的是别人的东西!大哥!我拿我那对上好的麒麟纹狮子头核桃跟你换,你就还给我吧!”    那对麒麟纹狮子头核桃是木伦以前从京城带回来的好宝贝,巴图鲁要过好多回木伦都没松口,没想到他这一下就答应了,巴图鲁忍不住把那耳环又放到眼前看了看:“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到时候再买一对赔给那人不就好了?”    木伦取了装那对核桃的匣子递过去:“那不一样,新的总归是不同的,这是主人的一片心意,总要物归原主才好。”    巴图鲁哼了哼,这才把两只耳环一左一右隔空扔了过去,木伦伸手敏捷地先后接了,在手心里捧着吹了吹,又用袖子擦了擦,才又放回了匣子里,抱怨说:“你有这个四处替如塔娜找耳环的闲心,不如把汉文去练好一点,要是到时候人家公主让你找什么你都听不懂,那你这个驸马脸都挂不住了。”    巴图鲁立马就发作要提拳头打他,木伦哪还等得他出手,率先拔腿就往帐外跑去,牵了自己的马骑上,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    行宫里的春天也到了,曦月屋后的万树园里,粉嫩的桃花和雪白的杏花都开了,每回她坐在林子间的石凳上读书时,裙子上都会落满了粉□□白的柔嫩花瓣,叫人的心情都跟着柔和了起来。    如今曦月也抽了个子,和香雪快要一般高了,再不是那个连窗框也够不着的小丫头了,像柳枝一样的身体也隐约被勾勒出了些少女的曲线,五官也更加长开了些,点缀着泪痣的杏眼摄人心魄的美丽。    只是她对自己的成长,却并不感到全然的欣喜期待。今年年节的时候,宫里传了皇后娘娘的消息出来,说是夏天的时候,她便要动身去蒙古草原上和亲了,与消息一同下来的,还有和硕公主的封赏。从此以后,曦月就是地位与郡王相当的皇家长女了。    她在这行宫里自由自在地过了五年有余,虽是用度比不上宫里养尊处优,可这里的宫人却人情淳朴,生活简单快乐,上至任公公,下至做粗活的小太监们,大家都和她相处得很融洽。论起吃食来,这行宫里四季都有自产的新鲜果菜,甚至还胜过宫里一筹去。    除了对行宫的不舍之外,曦月还有两位不舍的人,一位是多年未见的阿玛,另一位就是丽嫔娘娘。丽嫔娘娘去岁冬天有了身孕,这还是她进宫以来头一回要做额娘,欣喜得不得了,每次给曦月写信,满纸都是对孩子的期待,曦月是真心替丽嫔娘娘开心极了。    可惜按照时间推算,丽嫔娘娘的产期还未到,曦月就已经要出发了,都赶不及见上小皇弟一面,为此一直心存遗憾,只得和香雪一起做了好些小孩儿的虎头帽小鞋子小衣服送给还没出世的小阿哥。    这日曦月做了一上午的针线活,手困眼乏得很,午膳又用了膳房送来的酒糟焖鸭,还未到歇晌的时辰就困得眼皮打架了,撤了膳就往床上躺着睡着了。    睡着睡着,曦月隐约听见床头有些响动,似乎是听见谁渐渐地走进了,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往纱帐外看,竟然是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那儿看着自己。    那女孩儿穿了一身好气派的红色衣裳,上面描金绣凤的,头上还带了满头珠翠,耳铛子上吊着的大珍珠一晃一晃的,可是却看不清面容。    曦月努力地抬了头问道:“姑娘是谁?怎会在我的屋子里?”,却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像是有几千斤重,手臂也抬不动。    那姑娘摇了摇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我,就是你呀!公主!”    曦月顿时出了一声冷汗,本能地对“公主”这个称谓有些抗拒:“不要叫我公主好不好,我叫曦月。”    那姑娘却忽然语气凶狠起来,眼神透过纱帐直直地看向曦月,像是要把她脸上看出两个洞来:“我就是你!你就是公主!大清的和硕公主!”说着说着,就把一双手伸进了纱帐来,像是要挠她。    曦月好害怕,自己的四肢又像被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哭着大喊:“香雪姑姑!姑姑你在哪儿!”    “格格!格格快醒醒!”香雪把曦月搂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快醒醒!”    曦月转了转眼珠,终于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额头上都是湿的:“香雪,我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梦见有个女孩子叫我公主,还要抓我……”    香雪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哄着她道:“格格就是太舍不得出嫁了,没事儿的,啊。格格出嫁,奴婢就是格格的陪嫁姑姑,格格去哪儿,奴婢都陪着您,不要怕。”    曦月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握了香雪的手:“姑姑你真好,就像我的额娘一样。”    香雪戳了戳她的额头:“格格还没睡醒呢,奴婢怎么能像格格的额娘。”    曦月嘿嘿一笑,又重新躺倒在床上:“还好有姑姑,就算去草原上,我也一点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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