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唐歌

08.　　唐歌一直盯着门口看，直到听见这话，她先是一惊，后又是全然放松下来,甚至是看清原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得意。“臭道士，你现在放我出去。等会儿，这笔账我就跟你少算些。”　　　　清原此时只专心一致地盯着破庙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带着徒弟一走了之。黑洞洞的门口，半点光都透不进来，只有浓重的阴气往里面涌，带着湿滑的触感像蛇一般令人感到心悸。还没等清原想明白，许久都不见动静的门口忽的竖了两个鬼影。他愣愣地看去，已经是知道若是打起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没了胜算的。　　　　那两个鬼影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角落里的空稚和唐之川各自捂上了嘴，怕自己不小心惊动了他们。两鬼眼睛一同瞥向一处，清原站在他们面前满头冷汗，他忍不住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看，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莫非，地府的黑白无常是斜眼？清原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忽而又否定了，不该啊，要真是这样，这等奇文八卦早就传开了才对。他这厢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两鬼趁这时候跳到了他面前，双眼瞪大直勾勾地打量他，配合着他们鲜红色垂至腰间的长舌，着实看着有些渗人。　　　　“何……方……道……士……”黑无常开口，却并不似问询。他板着一张棺材脸，一字一顿都拖长了调子，像是随时要咽气，又像刚掀了棺材盖从坟里爬出来一样。　　　　清原一凛，定了定心神，朝他们抱了抱礼，躬身应道：“在下阳间道士，名号清原。在此处除鬼，不敢惊扰两位大人公务。”纵然是道士，死后还不是一样要在阎王殿里走一遭。此时和他们套套近乎，下去的时候兴许能少吃些苦，何况捉鬼收妖这事本就算是道士越俎代庖。若真计较起来，无常二鬼勾他的魂回地府，怕是判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听清原恭敬地说了些话，无常二鬼仍旧是喜怒不言表，甚至说是有些呆滞的。白无常僵直地转了一周，缓缓伸手指了指唐歌的方向道：“你……收……她……么……”依旧是不带平仄腔调，夜里听来却有独到的可怖韵律。空稚此时抖如筛糠，仍旧是死咬着牙关不敢出声。唐之川在旁虽也是害怕，但不由得想：地府里的鬼差小鬼说话都是这么个腔调么？那笑声岂不如怪鸟嘶啼？且说人若死了成鬼，似乎也没有太多可讲究的，可这声音又着实难听。兴许，是为了震慑地府百鬼？唐之川默默地点点头，觉得是这个理，可又是突然想起唐歌，她说话的时候与活人并无二样，那她是得在地府练了多久？一想到唐歌，他心口又是一滞。她要自己的性命，自己找道士收她，唐之川觉得这事天经地义的事情。虽是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可他却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或许是这破庙里鬼来的多了，阴气过多吧。　　　　清原瞥了唐歌一眼，一个“是”到了嘴边，可被唐歌抢了先，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无常哥哥，就是这个臭道士要我魂飞魄散！”唐歌怒指清原，此刻倒是变成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我们约好正大光明的比试，结果他和他徒弟暗地里布局谋害我！”　　　　唐歌言之凿凿，清原想要反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徒……弟……”开口的还是白无常，他哑着声音，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在锯木头。　　　　清原一僵，本想为徒弟开脱两句，可一抬头就瞧见无常二鬼盯着破庙角落。他急急地转头去看，空稚护着唐之川走了出来。　　　　“是女鬼她先害人性命的！”空稚咬着牙，忍不住抖了抖，又竭力止住道，“与我师父无关，都是我自己做的！”　　　　清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最后还是收了个徒弟，而且还是这么蠢的。　　　　困鬼阵，非十年以上道行者可布。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空稚的年岁显然不够，无常二鬼定然看的出来。所以空稚这么一搅和，清原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左手暗暗攥紧，心里在想若是真打起来了，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让徒弟逃走！　　　　“害……谁……”白无常又是开口锯木头。　　　　“唐公子！”空稚扬了扬下巴，假装自己不害怕，他下意识地挡在唐之川身前，“那女鬼想要唐公子的性命，被我们师徒二人拦下了。可这女鬼心生怨怼，三番两次去唐府，妄图加害于他！”　　　　黑白无常上下打量了唐之川片刻，又转头看着唐歌，最后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唐歌一脸焦躁，似是有话要说却是硬憋着一声不吭。　　　　“道……士……”白无常看着清原，“你……走……不……得……妨……碍……”白无常说话吃力，清原听着费力。他连猜带蒙地大致推断出无常二鬼有心放过他们师徒，却又不得伤害唐歌。这地府鬼界还计较裙带关系么？这都照拂到阳间来了！清原腹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瞥见唐歌腰间挂着的玉佩，眼熟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走……”白无常说着话，有些不耐烦。清原亦是不敢多留，他正要招呼着徒弟离开，却又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无常哥哥！”唐歌喊了一声，“那个臭道士砍坏了我的玄镜！”　　　　清原大骇，方才确实有这么回事。可这女鬼心眼怎么这么小，不过一面能瞧见过往的破镜子！　　　　“当……真……”白无常锯木头般的声音听久了，清原也就习惯了。　　　　“是。贫道的过失。”清原这般恭谦让空稚有些恼。他上前拉住清原道：“不过是地府鬼差，师父我们何须怕他？地府难到不是个说理的地方么？”　　　　清原回头白了他一眼，空稚嘟着嘴似乎还有话要说。唐之川默默地拉了拉空稚的衣袖，只得出声规劝道：“道长莫要冲动。”和鬼说理，他试过，但成效不大。　　　　瞪了眼自家徒弟，清原又是朝无常二鬼抱拳道：“贫道这也有一面镜子，聊以此向鬼姑娘赔个不是。”　　　　“哼！”唐歌扭过头，一不小心撞上困鬼阵，整只鬼抖得跟筛糠一样。黑无常瞧了她一眼，两指一并就解开了困鬼阵。唐歌得以脱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瞧了清原一眼又是道：“先丢过来看看！”　　　　清原微微蹙了眉头，仍旧是在衣袖里掏出个锦囊来递了过去。女鬼在这狐假虎威，他只能任听他使唤。毕竟，她面前无常二鬼，他还真惹不起。　　　　唐歌不敢接，怕他又暗中布阵。白无常看出她的小心思，伸手接过看了看才递给唐歌。她接过来解开束带，从里面拿出个小镜子。镜子圆圆的，周围是一圈铜铸的花，点点锈迹似乎有点年岁的样子。唐歌看着有些不满意，她摸了摸光滑的镜面，又拿起来照了照，却是没能见到自己的模样。　　　　“这镜子又丑又照不出我来！”唐歌现在白无常旁边极度嫌弃地抛回给清原，“不要！”　　　　清原一愣，小心翼翼地接下揣兜里了。白无常转头看了看唐歌，伸手到清原面前道：“拿……来……”清原只得有掏出来递给他。见白无常递还给唐歌，他于是出言道：“此镜名曰十方，十方幻境，千变万化都集于镜中。”　　　　唐歌瞧瞧镜子又瞧瞧清原，撇撇嘴，把镜子揣进袖口里，“那我就先收下了。”　　　　“走……”白无常看着清原，只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来。　　　　清原点点头，招呼空稚和唐之川跟他离开。空稚也不敢再多话，和唐之川并肩将要出门。突然，黑无常伸出手来挡在了唐之川身前，“留……下……”　　　　这话一出，将将要走到门口的三人皆是一惊。清原皱了皱眉，空稚已然出声抗议道：“凭什么要唐公子留下？那女鬼要他性命！你们这不是羊送虎口！”唯有唐之川镇定自若道：“地府鬼差，无常大人的名讳在阳间也颇为响亮。”唐之川朝二鬼做了个礼，二鬼仍旧直愣愣地看他没有搭理。　　　　“小生留下想来也是为了和鬼姑娘说清楚误会的，道长无需为我担忧。”唐之川说着又是朝清原做了个礼。清原了然，唐之川稳重谨慎，不像自己的徒弟。他一两句话就把地府二鬼捧得老高，若是他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他们也是不好交代。　　　　清原领着愤愤不平的空稚出了破庙，一路上空稚都嚷嚷不停，清原念着少年气性也没和他多说什么，只叫他今后注意些。　　　　“师父，那十方镜不是传说中的法器？你就这么容易送给那女鬼了？”空稚仰头。　　　　“前年大会上十两银子买的福袋，那就只是个十方镜的赝品，送她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清原摇摇头，看无常鬼让她收下，想来也是有意和解，“以后见着那女鬼绕道便罢，反正出钱收妖捉鬼的有钱人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