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朱瞻基对于谦的记忆深刻,主要就是因为他的这首石灰吟。相比之下,他反倒对他的事迹不甚了解。
只记得朱祁镇当初土木堡之变,自己也成为了俘虏。也先用朱祁镇逼大明投降,但是于谦坚决反对,并且说出了“社稷为重,君为轻。”这样的话。
他积极组织军队抵抗,并且将朱祁钰扶持上位,成为明代宗。
如果当初朱祁镇被杀,这就是一个力挽狂澜的保国之臣。但是也先实际上并没有实力跟大明硬斗的实力,见占不了便宜,索性放了朱祁镇。
这也埋下了于谦的悲惨命运之果。
朱祁镇虽然导致了土木堡之变,但是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窝囊废,只是太过于信任王振,导致了权力失衡。
在他回到京城,并被幽禁之后,他虽然算不上卧薪尝胆,但是也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发动夺门之变,夺回了王位。
他夺回了王位,当初不理他性命,并且一力扶持朱祁钰上位的于谦,当然也要成为牺牲品。
一代名臣,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情况下被杀。
十份考卷摆在朱瞻基的面前,朱瞻基也一一仔细阅读。
虽然他不喜欢用古文,但是不代表他这十几年来对古文依旧一窍不通。
从六岁开始,他就接受最精英的教育,教授他的老师都是大明著名的大儒,而且还是单独授课。
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他一开始对古文一窍不通,后面也被培养出来了。
只是习惯了白话,他也不喜欢用古文的模棱两可来表达。
哪怕他自己写不好古文的文章,但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分析能力还是有的。
十分考卷中,要说最合他心意的还是解祯期的文章。
解祯期的文采毋庸置疑,而且他还很了解朱瞻基的喜好。所以写出来的三篇策论,每一篇不仅文采斐然,而且紧贴实际,具有很强的可行性。
而原本被划圆圈最多的曾鹤龄,相比之下缺少对时局的详细了解,虽然文章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
而于谦又是一个极端,他的文章朴实,没有多少华丽辞藻,但是每一篇策论都能切中要点。
他可不像解祯期一样跟在自己身边好几年,了解自己的性格,能够迎合自己的喜好。
因为文采略逊,他的考卷之辈排为了第十。但是在朱瞻基看来,他言之有物,应该排为前三。
纯以文章来看,第一名应该是解祯期,第二名是于谦,第三名开州刘矩。
刘矩此人在会试的时候就排名第三,他的文章温醇典雅,笔力遒劲。虽然没有曾鹤龄的花团锦簇,却更为古朴。
对朱瞻基这个实用主义者来说,他更喜欢刘矩的文章。
将心目中的前三甲挑选了出来,朱瞻基递给了礼部尚书吕震。“吕爱卿,以孤的意见,列此三人为状元,榜眼,探花。只是孤一时不能拿定主意,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作为阅卷八人之一,吕震当然看过三人的文章,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解祯期家学渊源,文采过人,当为第一。”
不管怎么说,解缙作为内阁首辅,又备受朱瞻基重视,吕震也想在他面前卖个好。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解祯期的文章的确无可挑剔,才气过人,但是他性格优柔,当是做学问的大家。”
众人听出来了朱瞻基的意思,又看了看考卷说道:“既然殿下更重视干才,刘矩此人文章当选第一。”
朱瞻基笑了笑问道:“为何不能是于谦?”
胡俨劝道:“殿下,一甲二甲考卷都会刊印全国,于谦此人擅于分析,精于处事,但是这文章嘛……若是将他列为状元,恐怕天下士子不服。”
朱瞻基的担心也是这一点,要不是于谦的策论能抓住要点,分析问题到位,解决问题思路清晰,光凭他的文采来说,能赐同进士出身就已经不错了。
也是因为朱瞻基重施政,轻文采,他才能被选到前十来。
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说道:“孤本就有意引导天下注重时政,轻辞藻,将于谦列为状元,也能引导风气。”
身为吏部尚书,蹇义对朱瞻基的选择从内心里是支持的。许多进士,除了死读书,读死书,不懂农务,不擅经济,更不要说如何当官了。
他们即使被选为庶吉士,往往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才能上任就职。
如果引导天下士子重视农务,经济,以后的就职培训,也能省不少功夫。
但是,科考作为全国关注的大事,若是将不能服众的文章选为第一,实在是有失公允。
所以他还是说道:“殿下,老臣以为,选谁为状元无关紧要,维持朝廷的公正立场,才最重要。”
顾佐也长揖说道:“殿下,臣也看了三人文章,单从文章上来看,解祯期大家风范,刘矩古朴遒劲,而于谦文章略显干涩。纵然于谦此人潜力更大,也需多加培养。”
其他人一一发表意见,都不赞成将于谦列为状元。
朱瞻基也不是不能接受大臣意见的人,贸然将于谦提拔太高,只会让他以后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将解祯期列为状元,刘矩列为榜眼,于谦列为探花。其他人等,按照你们的意见,依次排名。”
众臣纷纷躬身:“殿下英明。”
既然不能将于谦列为状元,那么榜眼还是探花,都无所谓了。
因为按例,状元是授从六品翰林修撰,榜眼和探花都是授正七品翰林编修,没有区别。
不过像于谦这样的人,朱瞻基只准备让他在翰林院过渡一段时间,就把他打发出去,好好历练一番。
让他留在翰林院修史书,做学问,实在有些浪费了。
见朱瞻基并没有固执己见,诸位大臣松了一口气。同时,他们心中也记下了于谦这个名字。
光凭文章就能在朱瞻基的心中占据如此重的份量,只要展现了他在处政方面的能力,注定以后会受到重用。
但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朱瞻基凭借的不是文章,而是他对“历史”的了解。
至于会不会弄错了人,朱瞻基并没有担心,因为于谦这个名字或许会弄错,但是叫于谦,字廷益,又是钱塘人的,就绝对不会弄错。
当初钱塘来京赶考的六人,只有于谦和王乾进入了正榜,参加了复试和殿试。
康顺他们四人,也只有赵舒成被选为贡士,成为候选官员,康顺他们三人,就只能等下科再考了。
按照这个比例来说,钱塘县这一次六人参加会试,过了三人,这个比例已经不低了。
没有考取的康顺他们也并不气馁,这些时日,就一直在研读考上进士的学子的文章,想要吸取经验,下科再考。
到了张榜这一日,所有人都无心读书,来到承天门外,这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火车道上,也挤满了人。
几人连广场都挤不进去,也就只能让方府的下人在那里等着,他们又回了太平坊,等着报信。
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考中了之后,锣鼓震天,衙役们为了几分赏银,都会迫不及待地来报信。甚至有一些浪荡子,专门组织了一个锣鼓队,到处讨要赏银。
反倒是到了殿试这一关,直接是皇宫的內监报信,比往常平静了许多。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午时不到,方府的一个下人就飞快地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大声贺喜:“恭喜王兆南荣登三甲第两百零九名,恭喜于廷益高登探花!”
于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他自认才华并不比别人差,但是因为兴趣广泛,什么都了解一些,在制艺上略逊那些专精之人。
他原本认为自己能中三甲,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探花。
王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时候笑着长揖道:“恭喜廷益兄,恭喜探花郎。”
康顺他们有些嫉妒,却也诚挚地长揖道:“恭喜探花郎了。”
于谦看着面前的几位同窗,想要笑,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王乾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这个时候流什么金豆子,还不快发赏银,准备一下,等下迎接内侍传旨。”
康顺他们这个时候也调整好了心情,笑着说道:“今日午饭,我们可要去长安坊的满福楼,好好大吃一顿。”
于谦擦了眼泪,笑着说道:“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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