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有问小秋。在一个宿舍住了四年,我太了解小秋的性格了,知道她是那种什么事都烂到肚子里的人,不到时机成熟,她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而那杨暕自得到了小秋的输血后,又经过孙医生悉心的治疗,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虽然他还是昏迷不醒,但用孙医生的话说,幸好此人身子骨本来就强健,又只受了外伤,因输血及时,好歹算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他的康复自然让杨广和萧皇后喜上眉梢,连那南阳公主也一扫这几日的愁云,变得活泼开心起来。 这一日晚间,我又一次独自来到了他房中探望。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小秋一个人俯在床前,似乎在说着什么。我不由皱了皱眉头:那日小秋为杨暕输血过多,我早嘱咐她好生歇着,照顾杨暕的事由其他丫头来做就好,谁知这孩子就是不听。小秋丝毫没觉察到我的进来,只是小声在杨暕耳边唤着:“殿下,殿下,小秋陪您聊聊天吧,您听得见小秋说话么?”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却又充满了感情。 我正想笑小秋这话说得太傻,却忽然看到杨暕的嘴唇动了动,极微弱又极模糊地说出了两个字“小......秋.......”我刹那间惊呆了——他醒了!小秋一时也是呆若木鸡,俄而忽然狂喜地喊道:“他醒了!太子殿下醒了!他听见小秋说话了!大夫!大夫!” 一时间,整个府邸都被惊动了。杨广和萧皇后等人闻声赶来,看到杨暕居然能模糊地说出话来,无不喜极而泣。虽然杨暕反反复复只是说着“小秋”二字,但是他的命到底是捡回来了,一时间,大家忙成一团,叫大夫的叫大夫(自然,是原先那草包大夫),倒水的倒水,贺喜皇上的贺喜皇上,所有人都忽略了此时泪流满面,激动不已的小秋。 我的心里自然也是欢喜无限。我只感到一种巨大的喜悦在心中膨胀,仿佛就要胀开似的。看着大家忙进忙出,我实在插不上手去,便一拉小秋,悄悄退了开去。 回到房中,我忽然意味深长地对小秋微笑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秋一愣,神色颇为扭捏,装糊涂道:“开始什么?” 我低下头,拨弄着手中的茶杯,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爱上太子殿下的?我们姐妹两个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小秋脸红了,垂下头去,好久才开口道:“既然被你看出,我也不瞒你了。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慢慢爱上他了。可能是你以前对我讲的他在终南山下舍命保护你的故事让我对他有了一种近乎崇拜的好感,可能是他此刻苍白虚弱的样子让我感到心疼,也可能是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很少有女孩子能不想入非非,总之,在我与他的朝夕相处中,我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 我叹了口气道,压低声音道:“小秋,你的心事我了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隋朝的灭亡指日可待,他终将是一名亡国太子,很可能在几年后就被杀死!即便不被杀死,也会一生过着逃亡的生活。你的爱,如何会有结果?” 小秋也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会如此?但是感情一旦来了,我也毫无办法。此刻,我想我这一辈子,是再也抛不下,忘不了他了......” 小秋的话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默然。作为过来人,我如何不能体会她的心思呢。然而,她的这番深情,却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记得曾经当李世民提出要把小秋给李元吉作侍妾时,我就已经感到这种恐慌,但远远没有今日的强烈。只因当时我相信,无论如何我都可避免此事的发生。即便避免不了,想那李元吉死后,其妻妾没入宫中成为李世民的嫔妃者也大有人在,那时我和小秋不又是殊途同归了么?而今天,看着小秋这般模样,我暗叹,与我最要好的姐妹,将在这古代注定痛苦一生了——小秋的性格我太了解,她绝不是我这种提得起放得下的人,更不是牛茵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内向理智如她,并不轻易对人动情,而一旦动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如果她最终不能跟着杨暕,她必将痛苦一生;而如果她跟着杨暕,无论是杨暕终将在隋末被杀害,还是隋亡以后过上逃亡的日子,小秋的人生都注定是个悲剧。然而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什么? “或许,等杨暕回去后,她便会渐渐把他忘记吧?”我聊以安慰地想,却明知是在自欺欺人。 当晚,我正一人在房中,准备安歇,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打开门,我惊讶地看到南阳公主正站在门外。“表嫂还没安歇吧?”她温柔婉转地微笑着。我忙把她让进房中,奇怪她来此的目的。 “表嫂房中可是有个丫头叫做小秋?”南阳公主开门见山地问。 “是啊,公主殿下找她有事我这就去叫她。”我一时摸不透她的来意。 南阳公主忙阻止了我。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轻声问道:“南阳本来不该过问表嫂房中丫头的事,只是实在忍不住好奇。”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抬起眼来深深凝注着我道:“却不知......不知这丫头与我那皇兄可是素识?” 我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敷衍道:“这个......婉韵就不清楚了。按理说绝无此可能,但是这丫头随我进过宫几次,也许与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 南阳公主忽然微笑道:“只是一面之缘么?恐怕未必呢。表嫂今日也在我皇兄的房中,可听到他苏醒时口中唤的名字?”。 我心头大震,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激动忽然在心头蔓延,忙强作镇定地笑道:“想是那丫头天天同昏迷中的殿下讲话,我们又是小秋小秋地唤她,因而太子殿下听这名字听得多了,才会......” 南阳公主摇了摇头,忽然庄容道:“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我也不是第一次从皇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刚刚过去的那个中秋之夜,皇兄独自在御花园中将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我带着下人们找到他时,他口中就在喃喃唤着小秋这个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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