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之后的几个月过得异常平静。我既然已经决意要望秋生下孩子，倒不妨做姿态做得十足，一来显示我贤惠大方，让府中人人敬服，二来到时候于李世民处也好交代。于是免了望秋一切事务，令她安心养胎，还专门拨了一个粗使丫头去服侍她。甚至偶尔心情好时，还把我自己进的补药，吃的营养品分一半给她。虽然据丫鬟回报说，望秋面上感恩戴德，却一口不吃，于无人处偷偷倒掉，我也完全无所谓，任由得她去。一时间，府里人人都说，秦王妃真是个大度贤德的。我方知我在历史上留下这贤名，背后有这么多不得已。

既然望秋已无法再服侍我，我又从一等丫头里挑了一个老实勤快的，名叫雪娟，做了贴身侍婢。这次我可是吸取了教训，挑丫头不能光看聪明能干，最主要还是看是否对主子忠心，人品是否老实可靠。当然，也不能再挑像望秋那样容貌清秀可人的了。雪娟符合上述所有标准，虽然没有望秋机灵，却是个沉稳可靠的。

我的肚子也开始慢慢显山露水，身子越发沉重，每日困顿，只一门心思想安心养胎，不去过问前线的形势，也懒得再去宫里走动。可是过不多时便到了中秋节。虽然前线战事依然吃紧，而这大唐王朝建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李渊却还是下令要庆祝一番的。不得已，我也只得于中秋当日入宫参加晚宴，只盼望走一个过场就能退席。

晚宴设在大兴宫内。当我下了步辇走入殿中时，忽然一阵恍惚，忆起了四年前的那个中秋节。那晚的晚宴也是设在大兴宫内，只不过当时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杨广。而那晚我追逐小白猫偶遇的那个人，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不过短短四年时间，已经是改朝换代，世事轮回，沧海桑田。

走到了我的席位坐下，我上首便是太子与太子妃郑氏。虽然明知他们是我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我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恭谨地与他们见了礼。我下首则是元吉与齐王妃杨氏。元吉似乎婚后并未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一个翩翩美少年，与我见礼时他的目光依然毫不掩饰，让我脸上一红。杨氏婚后丰腴了些，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看着更加稳重成熟，也与我更加相似了。她看我的目光颇为复杂，想来也已听说了那些流言。我也只得心下苦笑。

因是战时，晚宴并不铺张，也并无什么歌舞助兴。席间李渊说起前线形势，我才知道李世民虽仍在病中，却硬是守住了扶风郡，现在正是与叛军对峙的胶着状态。不免有些担心。那西秦霸王薛举，此刻似乎身体硬朗，没有一丝一毫要挂掉的迹象，让我好生疑惑。

简单的晚宴过后，李渊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移步太液池旁赏月。李渊令手下赋诗，几位文官便趁机念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诗作。郑氏笑着道：“久闻秦王妃才华出众，不知今晚可有何诗作，念出来给大家助助兴？”

我暗叹，先有南平公主，今有太子妃郑氏，怎么就愣是不信邪，非得逼我技惊四座才满意？你还别说，身为记忆超群的唐诗爱好者，我分分钟能给你念出一百首有关月亮的诗你信不？看来不甩出一篇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以后还不得消停了。于是道：“近日我家殿下在前线出生入死，方保我大唐平安。臣妾日夜思念殿下，作春江花月夜一首。不免有些小儿女相思之情，让大家见笑了。”顿了顿，我一字一字清晰地吟诵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那些文官的赋诗，在我这篇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下，简直幼稚得像儿歌。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鸦雀无声。我微笑着扫视一眼全场，正巧对上了元吉的目光。那深邃的目光里，有欣赏，有钦慕，更有着一丝怜惜。我慌忙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久久的沉默后，李渊方自开口：“秦王妃当真无愧为我大唐的第一才女！诗中对秦王的思念之情，也是另人动容。传朕旨意，将这首诗镌刻于大兴宫月华壁上，让万世景仰。同时传旨犒赏前线三军将士。”

我忙叩首谢恩。这首诗如此情真意切，想来人人都能体会出我对秦王的思念之情。希望那些流言也能因此少一点吧。只是这小小一炫技，怕是更加要成为郑氏等人的眼中钉，也会更加深刻的镌刻于齐王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