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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搞不清那三根指针里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方木根没有多少耐心,给他讲过时分秒三者的区别,又丢下“一刻”、“半”、“三刻”这些烟雾弹,接着就拿出独生子女发的玩具做练习,那是一个玩具房子,黄墙红屋顶,白栅栏前有绿草红花,褐色烟囱下就是方鸣谦的噩梦,一个圆盘时钟,红色时针、蓝色分针、白色秒针,周围一圈刻度标注着1-12的数字。方木根随手转一转三根针,就要方鸣谦报时。

方鸣谦把三点报成了十二点零三分,挨了一记耳光。把七点二十五分报成五点零七,又挨了一记耳光。连续答错,方木根就换了一种拷问方式,由他来报时,方鸣谦转指针。他喊四点一刻,方鸣谦把时针移到4,分针游移不定,方木根一个毛栗子敲下来说:“一刻就是十五分!”

“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方鸣谦口中念念有词,分针划过12落到3上,瞎猫遇见死耗子,蒙对了一次。

“那四点十八分呢?”方木根又问。

“十二加六等于十八。”他看了一眼方木根怒气冲冲的脸,战战兢兢把分针往前移动三格,放在数字6上。

方木根狂躁起来,揪住他耳朵前后拉扯:“你是猪脑子吗,跟你说了一个数字代表五分钟,五分钟!三就是十五,四就是二十!十八是多少?”

方鸣谦心惊肉跳,听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方木根摇摇头又报一个时间:“七点五十。”

方鸣谦把时针移到7,五十这个数字难住了他,分针在钟盘上划一圈,十二,两圈,二十四,三圈,三十六,四圈,四十八,方鸣谦把分针移到2上,如释重负,五十。

方木根失去了耐心,解了皮带指着他鼻尖骂:“你简直笨得无药可救!”

挨过一顿皮带和训斥,方鸣谦对自己感到绝望,索性放弃,无论方木根报什么时间,他都自暴自弃随意拨弄。四个小时下来,他的耳朵肿了,脑门肿了,屁股和大腿上都是皮带印。方鸣谦搞不明白的是,天亮就起床,天黑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这一切和那个一直不停滴答作响的钟有什么关系?

几年以后,方鸣谦收到小姨出嫁前送自己的礼物,一块电子表,他回想起方木根逼自己认时间的那个下午。他看见液晶屏上跳动着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2:49,清晰明确,那一刻他发自内心称赞,电子表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简单易懂毫无混淆。

为了钟表时间问题,一个礼拜方鸣谦天天挨打,在方木根拳打脚踢羞辱谩骂中,他才领悟了六十进制的时间秘密,学会认钟表后,方木根一时找不出更多的难题来考验方鸣谦,只好跑去街上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一年级小学生数学练习册回来,要方鸣谦一天做上二十道聊以解闷。

两个月过去,方鸣谦不再幻想逃跑和抵抗,接受了住在红砖楼天天挨打挨骂的命运。偶尔方木根会开恩,带他和高燕坐上自行车,骑去上班的地方参观游览。他们来到二号竖井的院子里,方鸣谦抬头打量那个高高的塔楼,跟着方木根爬上一层层铁楼梯来到三楼操作间。方木根是卷扬机工,宽大的操作台上,布满红色绿色黄色按钮,边上还有一部摇杆发电黑色电话。方木根坐在椅子上,噼啪按了一通按钮,塔楼里响起一阵电铃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井下工人排着队走进一楼的吊笼,关上铁门。

一切准备就绪,方木根又打一遍铃,接着拉下手闸启动卷扬机,操作间另一头的巨大轮盘嗡嗡转动,钢轴上一圈又一圈的钢缆开始缓缓下坠,吊笼从竖井空深入地底矿道,把人放下去,把矿拉上来,黄色车斗里装满灰白色矿石,一楼的工人打开铁门,用钩子勾住矿车顺着铁轨拉去外面院子,一只只矿车前后相连,凑满十二车后,乌黑电机车头上竖起两根辫子,搭上高压电线,闪着蓝白电火花把一列矿车隆隆拉走。

操作卷扬机的间隙,方木根给他们简单描绘了地底矿道的情况,在方鸣谦的想象里,二号竖井是一株由钢筋、水泥和砖块浇灌成的巨大植物,而那些采矿坑道就是这株钢铁植物的发达根系,深入地底,根系发达,四下蔓延生长。参观完卷扬机,方鸣谦和高燕跑去楼下院子玩耍,院里有三颗拐枣树,树冠高大茂密,黄叶间结满一串串土色拐枣,方鸣谦拿了一根长竹竿四处敲敲打打,高燕就在树下捡打落的“鸡爪子”,两人放进嘴里一嚼,味道又甜又涩。

他们又去李秀兰上班的废石道参观,李秀兰也开卷扬机,废石道的卷扬机比二号竖井小了一号,卷扬机房建在半山腰,一条水泥轨道从山脚直通山顶,工人把挂钩套上车斗,一按电铃,李秀兰就在半山腰启动卷扬机,一根粗粗的钢缆吱吱呀呀把一车废矿拉上高高山顶,两个工人在山顶等着,把车斗推进一个大转盘固定住,按下开关,转盘上下颠倒,一车废石哗啦啦滚下废石道后山。

方鸣谦带着高燕爬上山顶,山顶背面的山坡毫无生机,满是盘子碟子大小的片状废石,像一片片巨大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方鸣谦指着背面闪亮的山坡,又指指另一边满是枯草黄叶的山坡问高燕:“你喜欢哪一边?”

“你喜欢哪一边,我就喜欢哪一边。”高燕这样回答道。

方鸣谦摸着高燕的脑袋想,要不是有高燕陪自己玩,他在红砖楼里肯定熬不过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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