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根飞来一个毛栗子:“你讲这么大声干嘛,过来说话。”
方鸣谦从口袋里把纸条掏出来递给方木根:“我们音乐老师问你有没有这个牌子的洗衣机。”
方木根看了看纸条思索一会说:“最近没有,要再等几天,你老师怎么知道的?你又大嘴巴到处吹牛了是吧?”
“她自己找我问的。”
“教音乐的是吧?那你明天跟她说一下,我下午去学校找她。”
方鸣谦点点头,方木根在阳台上喊:“下面是哪个?”
一个工人走上阳台客气地冲方木根点头,方鸣谦走进客厅,发现比刚才又多了两个人,都是对在门市部排队感到绝望的富裕职工。他走回工人村,回到外公家院子,沈勤囡也打听起方木根的生意:“你去采场看过啦?怎么样?”
“好多人等着跟我爸说话,他现在洋光了,跟他说话还要排队喊号码。”
“你叔叔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李锡生依旧保持警惕,“前几年搞这个要抓起来的。”
“他们是助人为乐啊,”方鸣谦说,“门市部排队排那么久,每次就来几台,还要打抢,到我爸爸这里报名,一个礼拜。”
每隔五六天,方水根都要发一次货过来,毛有志骑三轮车,带着方木根在暮色沉沉里在李锡生院子前停下,方木根大声呼喊方鸣谦,他连忙放下手中作业,爬上三轮车,参与方木根的助人为乐大业。三人骑到汽车队门口,在夜色茫茫里翘首以待,解放或者东方卡车的明亮大灯晃得他们睁不开眼,卡车滴滴打着喇叭在他们面前停下,婶婶徐老八从驾驶室里跳下,毛有志和方木根爬上后车厢卸货。三轮车上载着三个人,几样家电,车胎压得扁扁,朝跃进门骑去。在跃进门,心急如焚的工人早早等在路边,三轮车一到,他们就围上去指认自己的订货,方木根掏出本子认真核对,工人们欢天喜地把电视机放上自行车后座木板,一家人摇摇晃晃扶着推回去。冰箱和洗衣机这种大件,方木根要额外收费,工人们骑自行车,指引三轮车在某一栋家属楼前停下,几个人哼哧哼哧把东西抬上楼。
给音乐老师余小霞送货由方鸣谦亲自监督,小天鹅双缸洗衣机外盒庞大,两个人搬上四楼,方鸣谦敲门,得意地眨眨眼:“余老师,我帮你弄来了哦。”
余小霞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去,指点洗衣机的位置,套上水管插上电源试用,洗衣机水管发出哗哗的流水声,余小霞的丈夫,县城里的年轻干部,感激地拍着方木根的肩说:“方同志,以后有什么新到货,和我说一说,我们单位也有好几个同事不想排队。”
挨个送了货,婶婶徐老八到方木根家算账收钱,收来的钱款分门别类叠好,一张张堆得整整齐齐,方鸣谦觉得父亲有做会计的天赋,徐老八数过了钱,红光满面,说要意思意思,分出几张到毛有志手里,毛有志欢天喜地接过,又去单身宿舍赌钱。毛有志一走,徐老八就和李秀兰方木根关了门,连方鸣谦都要赶出去,三人在屋里算账分账。分完钱,徐老八和李秀兰同睡卧室那张床,方木根去客厅睡沙发。方鸣谦悻悻等了半天,却没有人给他奖金,只得闷闷不乐走回工人村,一路怀念小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除了采场红砖楼,连李家院子都热闹起来,周围的邻居们得知消息,纷纷来对李锡生表达不满:“你家女婿可以搞到这些,你怎么不早点打个招呼?门市部排队都排到明年去了。”
“我不告诉你们?我是怕这个事情不妥当。”
“老李头你思想觉悟太落后,现在还有什么妥当不妥当,都要放开搞自由流通了。”
“我是想让他先搞搞看,要是没有出什么问题,再叫他帮你们带带。大家邻居这么多年,我总归要负责的。”
“老李头,你要负责,就快点帮我搞台电视机来,我家女儿结婚都半年了,还买不到电视。”
“你问问你女婿,电冰箱有没有处理的便宜货,我先用用看。”
“我家外甥女也叫我帮她问问,洗衣机有没有双缸的。”
李锡生一一记下,骑车去红砖楼,对方木根转达了邻居们踊跃的采购需求,方木根把工人村的联络权交给李锡生。在方家风光岁月里,方木根不再接受预付,而是要求付全款。每逢周末,一帮人黑压压聚在跃进门下,劳动车三轮车云集,人们个个翘首以待心急如焚,卡车明亮的灯光穿透了黑暗,隆隆的车轮声盖过了内心的不安,大家围着卡车忙碌起来,方木根高高站在车斗上成了总指挥,他拿出本子挨个喊名字,被喊到名字的工人把运货的家什推到卡车下,几个人合力搬下一样东西,笑眯眯从跃进门推回矿里。
跃进门是一个微妙的三不管地带,从管理上说,两头不沾,又两头都靠。
方鸣谦站在黑暗的跃进门下,感受到了命运脉搏强有力的跳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几周之内洋溢在两家人脸上和心头,让他们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说话做事总是透出一股快活劲,顽童方鸣谦最直接的感受是,方木根不再找自己麻烦,长脸上满是日夜奔忙的劳累和风尘,方木根忙着一家家收钱,收到钱的方木根回到家里,坐在桌前反复清点钞票,动作麻利又专业,像个拿过数钱锦标赛名次的银行柜员。
小山一样的木料堆在院子门口,蒙着几块油毡布,周围的顽童闲来无事就爬在上面,看着李家院子的热闹,方鸣谦一走出院子,一伙人就热情地招呼他过去坐上木料堆上,央他给大家讲几个门路和冰箱的故事。方鸣谦信口开河,讲得眉飞色舞,这时三个蓬头垢面,提着大包小包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那个大络腮胡子走过来问:“小朋友,这里是不是工人村?”
“这里是工人村,你要干嘛?”金峰华答,“你们是不是来讨饭的?”
大胡子笑起来:“我们不是来讨饭,我再问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李锡生的,他家在哪里?”
一伙顽童齐齐指着方鸣谦,方鸣谦从木料堆上站起来:“你找我外公干嘛?”
“我们来打家具啊,”大胡子摸摸风尘仆仆的脸,“快去喊你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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