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毛巾来来回回在方鸣谦身上搓来搓去,搓得他嗷嗷乱叫浑身发红,直到赔礼道歉认了错,三人才放过他。
赖健康边搓边对李锡生感慨:“还是你们矿里好,洗澡不要钱,还发洗澡票,进来随便洗,还可以洗完衣服再回去,我们那里是没有这个待遇。”
李锡生说:“吃国家的饭,总要享受一下好处,要不然白白从外面调到这个山沟里干什么?”
黑石头突发奇想问:“那你们矿里还招不招人?我这样的有没有希望?”
赖健康一巴掌在他背上打出一个五指山:“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想当工人?老老实实拉锯子刨木板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锡生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还是你们这样的手艺人吃香,只要肯干,哪里都不怕,我们一辈子只能蹲在这个山沟沟里了。”
李锡生又指指方鸣谦:“现在就眼巴巴指望这个小萝卜头有点出息,以后考个大学。”
“公公公公,为什么有出息就要考大学?像我小叔叔那样开火车不可以吗?”
“你考了大学毕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赖健康说,“你知道什么叫干部?出门坐小车,住小洋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哪个不想当干部?”
方鸣谦抓抓头,幻想自己坐在黑色圆头小车里的模样傻笑起来:“给你说的跟真的一样,那我以后考个看看,要是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你们就……”
“就怎么样?”
“给我买小车,让我住洋房,楼上楼下……冰箱彩电洗衣机,电梯电话电影院!”
几个人又要抓他搓背,方鸣谦连忙跑开,自己去外面更衣室透气乘凉。
三人在水龙头下洗得水花四溅,一个个洗到手指发白表皮发皱还不肯罢休,简直要进入无我忘忧境界,李锡生说:“好了好了,再搓皮就要破了,你们饿了没有?我们赶紧回去吃饭,有洗澡票天天都可以来洗,不急着这一下两下的。”
三人依依不舍走去更衣室,擦干身子换好衣服,从澡堂出来,个个红光满面心情愉快,一路吹着口哨,走回李家院子,沈勤囡已经备好满满一桌接风饭——食堂打的几大盆肉,巴掌大红烧大排,拳头大的狮子头,一缸虎皮蛋红烧肉,一盆红烧划水,自家地里种的南瓜、西红柿、土豆、丝瓜炒了几大盘,每一盘都抵得上平时两盘,黑石头闻见香味,肚子不争气一阵哀鸣引来哄堂大笑。李锡生从厨房搬出满满一饭甄捞饭,放下一摞海碗说:“今天晚上放开肚皮尽管吃,吃饱了后面才有力气干活。”
方鸣谦端着碗在一边看三人吃饭,这才知道什么叫吃得香,一筷子菜三口饭,满满一碗米饭跟吸进嘴里一样,哗啦啦就见底,盛上第二碗,小泥鳅略微害羞红了脸,用筷子指指碗里的大排说:“我夹一块啊。”
“你客气什么,”李锡生环眼圆睁,“这些菜今天都要吃掉,食堂饭菜票打回来的,就是招待你们的,吃吃吃,多吃点,真不要客气。”
方鸣谦用筷子插了个狮子头举在手里,学着李锡生的口气:“这些菜今天都要吃掉啊,你们看,我就不客气,我使劲吃,吃吃吃吃。”
黑石头和小泥鳅这才放开了手脚,胆子大起来,连连朝大排和狮子头出击,吃得满头冒汗,脸红脖子粗,一会功夫,几个人就把一饭甄捞饭吃了个底朝天,每人又倒上一碗热水,大口大口喝着叹气,赖健康满足地打了几个饱嗝说:“老李,明天我们就开工,我赖健康保证给你做得顶呱呱,你要是找得出毛病,我一分钱都不要。”
方鸣谦说:“舅舅舅舅,等你给小姨打完了家具,帮我打一个书架,我有压岁钱,你要做得好看,我多给你一点。”
赖健康摸着他的脑袋:“舅舅给你打书架不收钱,就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以后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再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许出舅舅洋相,行不行?”
“这个嘛,”方鸣谦咬着筷子,“我不是要出你洋相,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毛那么多,乌漆嘛黑的不好看,我怕你以后找不到老婆。”
李锡生热辣辣的大掌飞上他的屁股,方鸣谦嗷一声怪叫躲去一边,李锡生指着他:“从今天开始,只要舅舅和这两个哥哥跟我告状,讲你胡说八道,我就收你骨头。”
李锡生比出三个手指:“告一次状,三十记屁股,你记好了。”
吃过饭,李锡生带着三人把杂物间里的东西都搬进院子里,在里头架起了木板通铺,三人铺下被褥棉絮,躺下去倒头就睡着了,没一会,杂物间里就鼾声震天,嘘声此起彼伏。方鸣谦好奇地打探着他们带来的大盒子,又爬去院门口的木料上坐着,日子忽然一下变得五光十色起来了,方鸣谦想,爸爸和小叔做起了生意,迟早要当万元户,小姨虽然跟肖洋去了贵溪,现在又来了一个舅舅两个哥哥,还要给我免费打书架。他回忆了一下最近的课程,也没有什么特别难的,秋风吹过老槐树,沙沙声里飘下片片树叶,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出来,身后草丛里阵阵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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