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璐小时候酷爱吃糖。黄色半透明的高粱饴、软绵绵的粘牙大白兔、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带花生仁的牛轧糖、酸溜溜黑糖纸的话梅糖,搞不到这些货色,她就去厨房打开玻璃罐,挖大一勺粘稠的红糖含在嘴里,红糖沙沙地在嘴里化开,有一股甘蔗的焦香。冰糖麻烦些,大块的要砸开分几次吃完,实在不行就吃白砂糖。
吃糖让秦婉璐感觉愉快,尤其是被妈妈吴茂青打过屁股后,她总要报复性地偷吃几勺糖,把糖含在嘴里,在舌尖上甜丝丝化开,化作一股股甜甜的口水流进喉咙。
我们都知道,小孩糖吃多了会遭报应。老天爷让你短暂享受过快乐,就要你用加倍的痛苦偿还。
起初只是吃饭时,秦婉璐舌尖无意扫过牙齿,发现情况似乎略有不对,然而这不能引起秦婉璐的注意。时间一长,吃棒冰或者喝热水时,牙齿就微微发酸,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有那么一两颗牙是与众不同的,硬硬的牙釉质下似乎藏着什么小秘密,刷牙时秦婉璐会小心翼翼避开这几颗异端,刷得太用力,它们就要报复一样泛酸。
微黄的牙菌斑之下,步入深渊的大门已经敞开。
痛疼来自熟睡的夜晚,针戳一样的刺痛把秦婉璐从梦中惊醒,她咝咝吸着气,柔软的舌尖舔过一颗颗牙齿,在黑暗中寻找痛苦的根源。刺痛很快变成了锯痛,一把锉刀来回游走,牙齿发胀发热,一阵又一阵让秦婉璐无法入眠,想到传说中的牙虫,秦婉璐不能容忍那些小虫在自己牙齿上肆虐钻洞,她从床上坐起,走进厨房抓了一把盐,抹在了几颗痛疼难忍的虫牙上。
各种虫子都怕盐,秦婉璐在厨房里看过吴茂青惩治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肥白鼻涕虫,一把白色的细盐沿着它周围撒成一个小圈,再在身上撒少许盐花,蛞蝓挣扎扭曲片刻,就化成了一摊软嘟嘟的黏滑鼻涕。如今秦婉璐用同样的方法,惩治牙洞里那些可恶的小虫。高浓度的盐分在齿间化开,卤水一样发苦,秦婉璐小心翼翼控制着口水,想象着小虫在高浓度盐水下翻滚挣扎,心里涌出阵阵快感,叫你们在我牙上钻洞!
高浓度盐份很快就让口腔黏膜脱水,舌尖舔到一层皱巴巴的皮,牙龈也难受起来,大股的唾液不受控制四下流淌,稀释了齿间的盐分。秦婉璐跑去厨房漱口,为自己没有坚持更长时间感到懊恼。
一漱口,凉水让牙虫焕发了活力,小虫们在奄奄一息之际,被凉水冲去了浑身盐分,兴高采烈挣扎着活了过来,继续蠕动、噬咬,头部喷射出硫酸一样的腐蚀液。秦婉璐大怒之余,看见了刷牙杯里的小白兔牙膏,桃红色软管上,红衣蓝蝴蝶结兔子穿着两只滑雪鞋,翘起后腿慢慢思考。
秦婉璐挤出一大截牙膏,摊在手指上塞进嘴里,涂抹在那些该死的虫洞周围,清凉的留兰香甜味在嘴里弥漫,她甚至咽了一口带着牙膏甜味的口水。
牙膏起了作用,火辣辣的痛疼被留兰香的清凉盖住,小虫们在牙膏的包围下纷纷死去,蜷缩成肉眼难以辨认的尸团。秦婉璐露出胜利微笑,含着牙膏闭上眼睛安然入梦。
第二天早上,肿大发臭的牙龈让秦婉璐沮丧。她用舌尖抵住一吸,腐臭的血水就从牙龈缝隙里涌出,吐在水池里红红的一团,刷牙成了折磨,秦婉璐在钻心疼痛里拿来一面圆镜子,张开嘴,看见了镜子里可怖的一幕,下排牙齿里有三颗虫牙,牙冠发黑,虫洞密布。她揉着肿大的牙龈,惊慌失措地找到吴茂青,张开嘴给她看自己的虫牙。
吴茂青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她把秦婉璐带上自行车后座,骑去街上那家拔牙店看牙。拔牙店门口有个恐怖的玻璃展示盒,装满一颗颗拔下的人齿,白色齿冠下两只又尖又黄的牙根上,有风干的黑色血渍。密密麻麻的牙齿,让她想起百货大楼卖糖的玻璃柜,糖柜里一颗大白兔,换牙柜里三颗牙齿,戴红头巾的狼外婆笑嘻嘻说。
“我不要拔牙!”秦婉璐恐慌起来,“我要回家。”
吴茂青把她拖进店里,长山羊胡的老牙医笑眯眯说:“我们不拔牙,我来给你挑牙虫。”
老牙医点起了炉子,接出一根冒烟的皮管说:“你含住,把烟吸到嘴巴里,把虫子熏出来。”
秦婉璐含住皮管,麦芽糖的焦香充满口腔,爷爷真聪明,她想,知道牙虫爱吃糖,用甜味骗它们出来。
烟熏了几分钟后,山羊胡老爷爷拿来闪亮的镊子和棉签,一个装满水的小瓶盖,要秦婉璐啊地张开嘴,他把棉签伸进秦婉璐嘴里,虫洞处一阵钻心痛疼,棉签在瓶盖的水里晃一晃,几只极其细小的白色小虫在水里挣扎扭动。
“这个就是牙虫?”秦婉璐盯着小虫,满心怨恨,伸出手指捏出一条,狠狠挤压搓成一团米糊,“我恨死它们了。”
“你不要乱动,”山羊胡老爷爷说,“还没抓完。”
棉签沾出密密麻麻让人发指的小虫后,老爷爷把棉签一丢,把瓶盖连水带虫浇在炉子里,发出嗤嗤的白气和焦臭味,老爷爷说:“你女儿牙虫很多,可能还生了蛋在牙洞里,得上药。”
他拿来紫红色小铜勺,打开小盒,挑出一勺暗红色药粉,要秦婉璐张嘴,把冰片味的苦药洒在牙洞上。一套流程做完,吴茂青付出了高昂的十元药费,闷闷不乐带着秦婉璐回了家,进门就说:“你以后再敢吃糖,我看到就打死你!”
秦婉璐高兴了不到一个礼拜,牙龈又肿了起来,三颗黑色龋齿发炎流脓淌血水,张嘴就是一股腐臭味。牙虫是一个骗局,吴茂青狠狠打了她几个屁股后,带秦婉璐去了职工医院牙科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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