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李锡生推出自行车,拍拍座包对方鸣谦说:“背书包上车,带你去街上。”
一听要去上街,方鸣谦顿时背着书包冲出来,自觉自愿往前杠一坐:“你要给我买什么?”
李锡生把两只手扶住龙头,形成一把铁钳罩住方鸣谦:“买什么?我带你去看病。”
“我又没生病,再说看病也是去职工医院看,还用得着上街?”方鸣谦嘿嘿一笑,“公公你不要骗我,你想给我买什么就直接说,我不喜欢惊喜。”
李锡生鼻子里哧一声跨上自行车:“惊喜是吧?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锡生骑车带着方鸣谦出了跃进门,骑进小巷,巷子蜿蜒曲折,幽深狭窄,巷弄里青石板路面和两旁长满青苔的墙壁年代久远。
偶尔遇见挑着大粪桶出来的老表,还要小心翼翼汇车通过,在巷弄里骑了十来分钟,李锡生骑进了一个院子,这才放方鸣谦落地,锁了车拎着他的衣领进屋。
房子是老式木板房,幽深阴暗,硬土地面坑坑洼洼,一条条木板拼成的墙壁上贴着主席像,屋里蹲着一个穿蓑衣的老表,举着一支竹根做的烟斗,吧嗒吧嗒抽着黄烟,李锡生问他:“请问……这里是高仙姑家?”
穿蓑衣的老表也不说话,伸出手指指东厢房,李锡生拉着方鸣谦走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方鸣谦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五六个人坐在几条木板凳上,屋子当中摆着一张老式床,雕梁画栋下,床上坐着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盘成一个髻,用一根簪子穿着。
老太太穿一身黑不溜秋的褂子,盘腿坐在床上,衣前胸口处斜下一排布扣子。
李锡生拉着方鸣谦在长凳上坐下,长凳很窄,屁股有一半露在外面,方鸣谦想去外面探索造次,被李锡生一把揪住:“你不要出声,老实等着!”
床上的黑衣老太太就是高仙姑,屋里的人都排队等着高仙姑答疑解惑。
方鸣谦看着高仙姑,只见她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说话时露出黄黄黑黑的牙根,偶尔白光一闪,那是补过的银汞合金牙,和高仙姑说话的人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仰着头,把脖子伸得很长。
两人说话的声音低低传来,方鸣谦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听着听着,高仙姑忽然吸一口气,发出一阵拉风箱的动静,接着似哭非哭,用一种怪异的腔调,捏着假嗓唱了起来,不像越剧也不像黄梅戏,方鸣谦听了想笑,很快背上挨了李锡生一记铁掌:“你老实点别出声!”
唱了一会,高仙姑又拉风箱那样吸一口气,翻翻白眼,由唱戏变成了低声秘语,在那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给了那人。方鸣谦连忙瞪大眼睛看,黄纸符上用朱砂色画了框,中间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字,有了黄纸符,整个房间顿时弥漫着一股神神秘秘的仙气。
香客收了符,站起来朝高仙姑拜了拜,走到一边暗处,朝一个打开的抽屉,放了几张钞票下去,这才走了。
排队等待时方鸣谦哈欠连天,靠在李锡生背上睡着了。被摇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小板凳上,他抬起头,看高高坐在床上的高仙姑,一张棕红色的脸上,皱纹又深又粗,像夏天干旱后龟裂的稻田。
李锡生指指方鸣谦:“你不要说话,老实坐着!”
李锡生低头在高仙姑耳边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微微睁开眼,眼皮下露出一道亮光,她眯着眼看了看床下的方鸣谦,又伸出一只皱巴巴满是老人斑的手,在方鸣谦头顶婆娑抚摸,方鸣谦抖了一抖,粗糙的手指顺着头顶一路摸下来,把他整张脸摸了个遍,方鸣谦低头斜眼,看着手指甲里的黑垢,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高仙姑问了李锡生几句后,转头用生疏的普通话问方鸣谦:“你认得我吗?”
方鸣谦摇摇头:“你是谁啊?我不认得你。”
高仙姑忽地把眼翻成全白,鼻子里拉了一阵风箱,才开始说话。
说普通话的高仙姑语速就慢了很多:“我是万村高奶奶,我本是万村沙畈的人啊,我八世为人,在第九世上才成了仙呐。我成仙的那一世,夫家姓徐,当家的磨豆腐卖,我们天天就吃豆腐渣。”
“豆腐渣好吃吗?”方鸣谦问。
高仙姑不理方鸣谦,自顾自说着话:“那时候日子过得苦哇,吃豆腐渣,挖野菜,春天有马兰头、马齿苋,嫩生生来能果腹,夏天有艾蒿,棉花菜,软绵绵来好入口,秋天有灰灰菜、水芹菜,苦渣渣来煎团子,冬天最苦,什么都不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天天雪里红配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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