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长总是有些很奇怪的想法,比如早餐吃油条加两个鸡蛋就能够往满分更靠近一步,他们似乎忘记了现在的分数是一百五十分了,为了避免要吃更多的鸡蛋,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重要的考试不能穿新衣服,旧衣服的舒服感似乎能带来与众不同的好运气。 这一切清奇的脑回路导致出这样的一个我,饱撑着吃完了两个完整的鸡蛋和一根油条,绿色T恤,白色裤子。 “你就像是,”花翎仔细打量了我半天,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她的脑袋里蹦出来了一个意外的比喻,“一棵茂盛的树。” 我保持着那呆滞的眼神看向她,难为她能想出这么一个修辞手法,尽管我似乎并没有那种葱郁的生气,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那两个拳头大小的鸡蛋。 街道上不再是穿着相同黑白校服的学生,而是一群群青春飞舞的少年,兴奋的走向那个即将到来的日子,那个熟悉的校门口挂起了红色的横幅,在这个清晨显得格外醒目,我们站在底下仰着头,开始猜想这该是物理老师的创作还是语文老师的精华,等脖子有些僵了之后,只好作罢。 操场扎着红绸带的校车给占满了,送别的家长都在语重心长的叮嘱些什么,似乎这是一次很长的旅程,而站在身边的子女则是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些唠叨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学姐。”听到这样的称呼的第一反应是,绝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近了,要造成错觉都很困难。 原来是我爸同事的女儿,似乎是觉得文静的女孩子成绩一定就好,而被戴上这顶帽子的我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当初还说让我给她女儿补补理科,后来似乎是知道了我隐藏的真实面目,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同在一个学校难免会碰到,再加上借书和资料之类的联系,和她也算是来往比较频繁。 “哟,还有人送礼物来了。” 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看起来如此眼熟的身影,白衬衫,牛仔裤,单肩背着书包的落拓身影,短短的头发潇洒至极,就这么迎面走来,十足的一个美少年。 “天哪。”花翎快步走过去,一双大眼睛惊奇的看着这个变化太大的人。 “你这是想要用性别迷惑主考官?”确实是雌雄莫辨,我猜等下老胡会露出明显的不可思议的神情,那个场面一定很有趣。 宋钰甩了一下刘海,被阳光过渡成了好看的金色,抬起的眼眸看向站在那不知所措的看着李静,乍现一个灿烂的笑容,像个风流公子似的搭住她的肩,歪着头,声音都透着几分不羁,“我想用美男计。” “我可没见过身材这么丰满的美男子哟。”花翎立马拆穿道,这下全部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李静本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瞧了一眼就立马移开了视线。 唉,想当年我也是个这么单纯的小娃,三年过去,竟然已经习惯这样的玩笑了,看来脸皮是厚了不少。 “祝学姐们高考顺利,大展宏图,乘风破浪。”夹杂了成语的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八成是被这个场面给吓着了,说完之后半晌才匆忙的抬起手,递过来一个包装好的淡蓝色小方盒。 “谢谢你。” 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之外,这才打开了那个小礼盒,是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在昏暗里闪着五彩的荧光,交错成极美的光线。 “哎呀,怎么没人来给我送礼物呢?”站在我身边的两个人纷纷开始踮着脚尖,却只是佯装着看向远处。 却不期然的真等来了几个送别的低年级学弟学妹,全是受了宋钰在学校叱咤风云的影响。 2 班上的文娱委员在这种类似出游的活动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带领着大家回忆了一首首歌曲,从飙高音到不行的《我们的爱》,再到浪漫唯美的《七里香》,再到尘埃落定般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后来,甚至唱起了“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后半段,大家似乎都有些累了,有些靠着椅背不安稳的睡了过去,有的还在紧锣密鼓的复习,而还有一部分的人,像我一样,看着外面飘忽而过的景色,处于十足的愣神状态。 “选择不同的参照物时,同一个事物的运动状态也将是不同的。”脑海中蓦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搭在玻璃窗上的手指忽的颤了一下,某个人的声音和面容紧跟着浮现了出来,像是一个不起眼的石子丢在一片平静的水面上,却依旧能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很久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相对于外面那些景色,当然是我们在这条公路上前行;而对坐在车上的我们来说,似乎是那些树和远处的风景成为了叠合在一起的一张画布,缓慢的往后推移。 听说,人越长大,就越会觉得时间过得快,那些过去真如白驹过隙般眨眼而过,像是电影胶片般慢慢转过去,再也无法倒带的人生。 那么现在的我真正长大了吗?世界上有无数种评判方法,却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像理科题目一样存在一个完全正确答案,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之下,它们也是没有答案的。 明明眼前的坎都没迈过去,却又开始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索性闭上眼睛,沉入完全的黑暗世界里。 到了订好的宾馆,一下子热闹起来,似乎我们只是一群出来旅行的学生,没什么繁重的压力,互相串门,看着窗外不同的景色。 刚下大巴车的时候,宋钰着急的下车,却被老胡一把拎住了,“着急忙慌的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似乎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假小子竟然是宋钰,戏剧性的瞪圆了眼睛,严肃得眉毛都拧起来,之前宋钰戴着一排耳环来学校的时候,这个表情也出现过。 “你妈同意你剪这种头发?”老胡最喜欢的就是学生头,美其名曰省时省力还很学生气,对这种太时尚的中性发型当然接受不了。 “她还觉着精神多了呢。”宋钰一向是毫不退让的性格,或许这就是遗传自她那位传奇的母亲,据说每一个班级的数学成绩都能在她手底下起死回生。 许是明天就要高考了,老胡也没跟她计较,挥着手放行了。 吃了一顿中饭,一个午觉醒来,夏日的疲乏附着在各个毛孔上,只想就这么天昏地暗的睡下去,倒真有人这么做了,还是在门外极度吵闹的情况之下。 宋钰之前就在这个城市读的初中,对这里自然是相当熟悉,结果就变成了她的母校之旅,绿树红砖,倒很有学习的氛围,只是这极度空荡和安静的校园显得那么不真实,在空旷的操场走了一会儿,就结束了,坐在学校前那条河的堤坝边上,难得的夏日和风吹过来,拂开燥热的乱发。 “人面不知何处去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宋钰突然这样问道。 “桃花依旧笑春风。”花翎的诗词填空几乎每次都能全对,这或许该归因于那些年看过的言情小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当初学这首诗的时候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倒像是触及到了那内部的柔软外壳,许是这风容易唤起人的思绪。 “只是当时已惘然。”诗词小达人再次接到。 望着那闪耀着粼粼金光的水流,我们没再说话,静默中弥漫着一股淡然的苦涩滋味,眼神也不由得变得怅然,而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 3 “身份证不见了?”老胡的声音大到整个餐厅都能听见,投去的目光渐次落在宋钰身上。 我看了眼挂在不远处的时钟,黑白分明的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七点半。 这是今天早上才被发现的事情,而昨天晚上的平安无事都只是一种虚掩的宁静。宋钰无奈的抓着头发,我和花翎仔细想着昨天去过些什么地方,最可能掉在了哪里,记忆闪过太多画面,无法停下来准确的甄别。 畅通无阻的考场之路,大部分人都陷入一种奇怪的宁静里,许是没了老胡的监督,车上还存在着一小部分的兴奋份子。 不知道宋钰找到身份证了没有? 学校门口站着来自各个学校的人,围在准考证展示栏前面,仔细查看自己所在的考场和相识的人。那些陌生的面孔上都有一种相似的神色,期待和紧张,是这个特殊的日子赋予的面具。 昨天黄昏时分开始刮风,眼看着乌云就布满了整片天空,我们着急的跑回去宾馆,却还是被那快速移动的黑色云层给追上了,好在雨点并不大,回去冲完热水澡出来就看见顺着玻璃窗往下流的雨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雨帘。 早晨一起来,没有刺眼的阳光,只剩下阴沉下来的天空,太过丰盛的早餐却没了什么胃口,闷热的天气难受得很,再加上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着,头都有些晕眩,看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那些荒凉的草丛,一直都不在状态。 当然,失眠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班上半数的人都没睡好,除了一些极有把握或是根本无所谓的人,这次考试在他们看来并没什么特殊性,自然也无紧张可言。据说,有人半夜又翻开了语文诗词必背书,有人睁着眼睛看了很久的天花板,有人数了一千只绵羊,有人聊了一晚上的天。 整齐划一的课桌摆放,教室外面的墙壁上还贴着准考信息,那些身份证上的难看照片就那么大剌剌的陈列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只好背过身搭在栏杆边上,伪装成另一个自己的样子。 离考试开始还有五十小时,站着的人面面相觑,不熟识的只好看起了楼下来往的人群,能找到那么一两个自己认识的人就会锁定一个靶点,跟着他/她慢慢偏移视线,看久了就开始看远处的教学楼和树,无聊的构想出这个学校的样子。 宋钰的考场就在隔壁,可我仔细看着那些站着的人,却没能找到她。 有人在小声念着什么,细听才发现是语文相关的知识点,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资料,低头看了起来,我依旧看着旁边,等着一个身影的出现。 抬起手腕,秒针不饶人的转,周围开始骚动起来。 佩戴工作证的几个人拾级而上,宛若一群暗黑使者,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中间一个人的手上抱着一个棕黄色的袋子,再明显不过的彰显出他们的身份和使命,走廊上站着的人开始收东西,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些人。 隔壁教室也开始入考场,我低头盯着钟表盘,心上像有一只蚂蚁在走来走去。 “那位同学,就剩你一个人了。” 已经空下来的走廊,依旧昏沉的天空,没有一丝光线。 我迈开步子,放下书包,走向那扇门,像是一个圣徒要去接受最终的审判。 4 此刻从天上往下看会是什么样子呢? 数不清的人潮从教室出来,从身边走过的人正热切讨论着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接着便传来什么“我好像写偏题了”以及“不会的啦,那个题目设计的范围很广的,不要自己吓自己”之类的对话。不知不觉间才发现自己正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全然像是一个没有半点自己思维的人。 “苏洛云。”那些吵闹声里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转过身去,面对的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也许是出现了幻听吧。 诗词默写有两个空没写出来,选择题也有很多模棱两可的选项,只觉得脑子像是一团扯不清楚的线团,找不出一点头绪来。 前面一下子蹦出一个人,一下子止住脚步,抬起头,愣了下神。 “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还是原来的样子,笑起来的姿态都一模一样,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肤色,会说话的眼睛。 “没想到我们会在一个考场。”我现在还记得,身为小学班长的她很负责任的打扫卫生,老师的好助手,对班上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也很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之后她去了另一城市读书,就像是被分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缺少了联系的途径。 “你都长这么高了,”她笑着,“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那个胆小的兔子也该长大了。” 兔子这个称呼让我不免一怔,当初开学的时候出了丑,班上的男生频繁开玩笑,本就不那么开朗的性格变得越发内敛起来,一点动静都能被吓到。 有次大扫除的时候,她拿着洗完的拖把过来,一下子甩在地上,站在边上的我霎时颤了颤,被她抓到,笑着说我就像是一只兔子,这个外号一直延续到小学毕业,甚至初中也有部分的后遗症。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她,那段时期里,她是我最应该感谢的人,带我走出那个黑暗的沼泽,不然按照当时那个苏洛云的走向,也许会沿着那条死胡同一直走,再也走不出去了。可上天送来了一盏灯,告诉我转了个弯,看见了更多别的东西。 毕业照片上最灿烂的笑容就是她的,像是个耀眼的太阳,站在中间,小小年纪就显出了大气的风度。 前面有几个人喊着她的名字,她转身,笑着回应道,“就来。”依旧是那个潇洒的姿势,一点没变,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有些欣慰。人们总说时光具有强大的力量,摧枯拉朽,化钻石为霰粉,可它强大的雕刻力量却无法改变那些善良纯粹的内心,反而让那光芒发散到更遥远的地方去,成为更盛大的焦点。 “一定要联系我呀。”她郑重其事的说着这句话,本只是口头上会被风吹走的一句话,就那么快的成为了不败的诺言。 “嗯。”我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的点头。 那个背影慢慢远走,汇入那些陌生的人潮里,来来往往,我又成了一个人,在这流动的潮流里奇怪的停了下来。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就是习惯这件事,它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带你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很久之后,你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那无数个细枝末节里,包含了很多次被人流推着走的过程,你根本没有去想,就跟着走了,终于,你也活成了一个平凡的人,拥有着再平凡不过的人生。 两边肩膀上接连被拍了下,条件反射的往右边看过去,赫然看见宋钰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花翎的脸从旁边靠过来,“宋大侠迟到一分钟到达战场。” “那是,大爷我一个筋斗云就翻到了考场。”某个人的脸上已全然没了那种焦虑的神色,笑得都没看见眼睛了,我一个手指推过去,“把你给能的哟。” 躲在云层之后的上天一定在悄悄笑着我们这群不懂事的孩子,站在象牙塔的门口笑笑闹闹,全然不知道外面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和陷阱,可至少这一刻的我们笑得那么开心,足以支撑无数个后来的日子。 5 六月七号的那个晚上,每个宾馆房间都很早熄了灯,也很安静,可很少有人能睡着,不管是成绩好的还是坏的,不是在担心尚未过去的今天,就是在害怕即将到来的明天。 吃晚饭的时候,老胡就开始评论起今年的数学试卷了,说是比往年的容易得多,还开玩笑的说我们班今年可能会有满分的人,颇为心虚的我默默的低下了头,摆出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耳朵却竖起来了,仔细听着他和班上一号种子选手的对话。 快到高考的时候,学校为了打压士气,出了一次很难的试题,导致之前被那些超级简单的题目培养出来的自信心一下子消退了,老胡安慰着说,高考没这么难,但也不会很容易。本以为经过两轮补习的理综能考出个理想的成绩,却遭遇了那次的滑铁卢,导致我对明天上午的考试有无数种猜想。 “睡不着?”花翎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传来,刚才就觉着她这么规矩的睡姿有些不正常。 “很想睡,但就是睡不着。”明明快要抓住睡眠的小尾巴了,转眼就被一个物理符号给冲走了,神经再次拧成了一团,那些做过的题目一个个的开始捣乱,却都是模糊的状态。 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起来了,半晌却又躺了回去。 “怎么了?”拉上窗帘的房间是全然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定也不夸张,即便是侧着脸也看不到任何画面。 “我刚给老天爷拜了拜,希望他能让我早点会周公。”满是疲倦的声音。 “老胡让我们相信科学,你偏偏要迷信。” “科学也没法让我快点睡着啊,”似乎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声音的语调变了,“你看了我哥的锦囊吗?里面写的什么?” 锦囊,金色的绸缎倒真像是诸葛亮那个时代的产物。手慢慢放到枕头底下,触到一个丝滑的东西,不禁微笑起来,“我还没看。” “我才不信,你肯定那天晚上就等不及的打开看了。” 睁开眼,完全的黑暗里有种淡淡的温柔包裹着心脏,不由得脸上的神情都柔和起来,“给自己留个悬念也是好的呀。” “能有什么悬念啊,不就是‘高考顺利’四个字,害我白激动了好一阵。”花翎无奈道,看来没如她的意。 说不落空是假的,就那么简单的四个字,平淡得很,看不出任何言外之意,正像是他这个人一样,将中庸之道贯彻到底,打消了有些期待的可能性,可即便是这样,苏洛云脸上的笑还是没有消退,只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就能让她满足了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如果那张纸里写了别的字,她可能还会觉得奇怪,而这个超级符合他性格的回答,反倒是最好的。 期待是一件好事,它把一份心情作为赌注,去猜测那看不见的箱子里装载着什么东西,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事实上,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他不会做出任何逾越规矩的事情,更何况,一直都只是一场独角戏,他只是被搬进了这出假想剧里而已。 似乎是在某一个时刻想通了这件事,喜欢本就是单向箭头,任何一点回应都是奢侈的回报,最为自由的感情,可以听凭自己开始和结束的感情,一点小事都足够心酸和快乐好长一段时间的感情,就是所谓的暗恋啊。 原来,只是这么暗暗的喜欢,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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