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醒了。”护士的声音在走廊响起来,我慢慢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侧头看向身边,曲方歌似乎也正处于怔忪的状态,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连贯的起身,看着那张玻璃,我看到他慢慢松了口气。 我站在病房外,看着一堆医生走进了那个病房,围着那张病床,已经看不到叔叔的身影,曲方歌站在里面一点的位置,往外面看了一眼,我隐约能看懂他的意思,却还是停在了原地,这不是对的时机。 一个刚醒来的人应该得到祝福,而不该是残酷的现实。我到底想要这件事情怎样发展呢?从做出那个选择的同时,不就应该考虑到这一切了吗?也许那个瞬间的我只想要站在他身边,给予一定的支持,却没有想过该怎么面对周围的一切,或许这就是柚子所说的利己主义,我也不过是沉迷于自己的一番奉献精神罢了,那份感情里或许真的参杂了某种近似怜悯的感情,我还那么义正言辞的说着关于爱的字眼,仿佛我是个代言人似的。 害怕的情绪占据了主导位置,想要退缩的想法,想要逃离的欲望,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紧到贴近血液的程度,却又快速松开,那个身影却还没移动,还是站在那里,眼神却那么直接的看穿了我。 两股眼神想在在无声中订立了某种约定,只要一方背弃,就再也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那个输不起的人原来就是我自己,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危险的程度。 靠近那张病床的时候,指尖开始轻轻颤抖,有多久没见过面,为何一个人可以快速苍老成这般模样,两鬓的发全白了,眼角堆积着皱纹,那双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诧异,却又慢慢转换成另一种复杂交错的情绪。 “洛云,好久没见到你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和善笑容,说话的腔调也和回忆对上了。 其实我想过这样再次见面的情形,多半都觉得他们一定不想要再见到我,只剩下尴尬的氛围,提醒着对方心底的伤痛往事。 一下子找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努力扬起唇角,当做问候。 “她人呢?”这句问话一出,现场霎时陷入一阵怪异的沉寂,正是这样的气氛让他一下子觉察出了不对,脸上一下子没了生气,颓然躺了下去。 “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个关于黑颈鹤的故事,”他望着远处,侧脸上有种淡淡的哀愁,整个人像是站在了一片烟雾里,“两只黑颈鹤一旦互舞,就说明它们这一辈子都会在彼此身边,不论生死。” “有一只雌鹤被猎人的枪击中,坠入湖中,另一只雄鹤就一直在湖的上空盘旋,最后一头扎进了湖水里。” “当时似乎朦胧的看懂了点什么,或许是那种生死与共的陪伴令人动容,可长大了之后,却开始麻木起来,那种事情在当今这个复杂的社会里是不可能发生的吧。早晚有一天,关于过去的那些回忆会淡去,而新的生活会取而代之。” 我不知道这是他内心的自白,还是他对叔叔的期望,希望他开始新的生活,抑或是两者皆有。那么我们会否有一天也会像他说的那样走到了尽头,各自开始彼此的新生活呢?那样的未来让人不想展开想象,在自己的世界里走走停停,只是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那场景竟然有些可怖。 2 最痛苦的事情必定是一个人面对那无尽的回忆,在看不见底的深海里继续沉沦,可即便劝说了很多次,叔叔还是坚持要回到原来那个房子里去,或许他还不想要彻底忘记那些过往,这样似乎也就意味着它可以保存一些那个人的记忆,不至于太孤独。曲方歌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那所房子里,于是就搬了回去,这样也算是彼此能做个伴。 我看着那扇深红色的门,像是能关住一切秘密,门慢慢打开,叔叔一见是我,脸上微微笑着,拉开门让我进去。 虽然以前也知道叔叔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半时间不是在书房就是在看报纸,可现在却多了一项发呆事宜,经常看着一样事物出神,喊几声才能反应过来。我想起曲方歌说过的那个黑颈雁的故事,或许,他现在正是那只盘旋在湖上方的雄鹤,而那个不好的结局,却是我们都担心着的。 流水顺着掌心的纹路流下去,像是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些什么,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并不让人好受。 “洛云。” 我恍然才发现本来是洗着菜的自己却变成了洗着自己的手,连忙拿起菜来清洗,“马上就好。” 曲方歌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呢?大抵是在整个家庭遭受了重大打击之后,阿姨肯定已经没了做饭的心思,叔叔也从来没怎么靠近过厨房,自然只能是他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挑起重担了。 他熟练的翻着菜,盖上锅盖,焖一会儿,许是看我洗菜太磨叽了,站在旁边开始帮我,结果最后就成了我站在一边看着他洗菜,快速又不失条理,还真是个好男人啊。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一下子慌张的站到了炒菜那边,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倒显得有些多余,索性出去。 一下子看见叔叔坐在阳台的竹藤椅上,似乎是在看夕阳,可背影上深色的线条却像是悲伤的装点,记得有个漫画家说过,当他想不出来人应该有的悲伤的表情时,他就会画一个背影,留下一定的余地,给各自的伤心都留下一点空间。 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还是那年我见过的那张四人全家福,可转眼之间,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照片上,就连一向不愿意笑的曲方歌都微微弯起了唇角,而花翎自然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十足的小太阳,而阿姨叔叔还是那么和善的笑着,为了这个完满的家庭,也为了此刻的好时光。 “洛云,花翎呢?”她话尾端带着的颤音令人心疼,明显瘦了很多的身形,我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么着急的寻觅,那么关切的问询,而我做了些什么,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躲闪着逃开了。 “现在就只剩下我们爷俩了。”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不知道叔叔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要是花翎还在,也应该是你这个年纪了。” 我转开了目光,手指尖有些微微发麻的感觉。 “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我看着他慢慢走回书房,微弓着背,手放在身后,已然有了苍老的姿态。 3 秋天的笔触在树梢尖端慢慢晕染开来,就连那天空也沾上一种高远的感觉,看不到任何大块的云朵,夹带了一点点干燥的热度,现在就站在了秋天这个季节里。 想起有人跟我说过那座山的秋景,是前所未有的美丽,无意中跟曲方歌谈起,他连忙问道,“那就这个周末去。”当真是快速到不可收拾,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想起要点头答应。 我看着他眉宇间凝起来的一片愁绪,最近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也算是一个放松的机会。 关于登山,存有的几次都是不太愉快的记忆,记得还有一次是班级一同去登山,结果还发生了食物过敏事件。现在想起来,纵使当时爬的时候有些累,可彼此说笑间,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从车站出来,拼车前往目的地的路上,遇到了三个刚步入大学的高中同学,还是张扬肆意的年纪,车厢里热闹得很,到了车途的后半段,彼此都安静下来,大概是在火车上睡了太久,转脸看着倚靠着椅背沉沉睡去的曲方歌,看来他是没怎么好好休息。 我看着窗外那些流失的风景,不断倒退的绿树,陌生孤立的房屋,逐次变多的山峦,隐没在一片如黛的风景里,当真是一片水墨风景画。 周末的人也很多,背着很多装备,入山口两边的商店大多是卖帐篷和零食的,我们就两个人,爬山都是一项负荷了,只得联系那些可以送上山的帐篷,就此迈开了步子。 自然是走两步就停下来休息一阵,背包里的干粮也可以慢慢减少,初秋的季节还算不上凉爽,残余的闷热感还逗留在空气里,穿的衣服自然也被汗水侵湿,每当吃了一点东西才算是恢复了一点元气,倒是曲方歌,或许是他本来对零食的兴趣少,只是不时喝几口水解渴。 “我在西藏遇到过一个登山的人,他有一次跟我说,当他因为缺氧的感觉而有微微眩晕感,外界的寒冷像是把他关在了一个冰窖里,夜里闭上眼睛的过程中,每一次都可能在睡梦中无知觉的死去。可他心底却觉得无比的满足,他想到站在山顶的那种感觉,看到当初仰望的一切都在近处,似乎就此听到了地球的心跳声。” “他说,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星星,像是一伸手就能触及到的高度。抵达山脚下的时候,他守到半夜才等到那绚烂的银河,宛如神迹。”他的脸上有种淡淡的柔和,让我想到流动的水 我没去西藏,也没见过那样的星空,可我能感受到他心底的开心,那是一个我很少见到的曲方歌,他一向冷静自持,理性处事,即便是在最近那件事故发生的时候,他也只有那通电话的失控,一醒过来又恢复成了淡然的样子。我希望这个样子的他能多一些。 “下次,我们一起去。” 手被拉进掌心,我慢慢笑起来,因为他口中那句和未来有关的话。 4 路上还有很多半路截断的台阶和倒下的树,直到在爬半山腰一个大陡坡的时候,一不小心往回望了一眼,一下子腿一抖,还好及时抓住了两边的铁锁链,心却安定不下来了,脚都开始发颤。 “怎么了?”曲方歌忙拉住我的胳膊。 “我有恐高症。”霎时间,感觉刚才往上爬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不少,真是不应该往下看,要么也要爬到底了再说,现在在半路上,还真是骑虎难下。 “先站稳。” 本是微弯着身子去抓住两边的锁链栏杆,我慢慢试着站直,视线一不小心瞥到了两边落下去的山坡弧度,脚越发软了起来,只能用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那手臂却慢慢松开来,我惊慌的抓得更紧,却见他慢慢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最严密的姿势。 这个场景触发了一阵奇怪的心绪,这个场景竟然有种奇怪的熟悉之感,像是在哪里出现过时的。半晌我才恍惚的摇头,大概是在梦里吧。 终于抵达山顶的一个平台时,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那道金色的天际线,慢慢愣住了,翻滚的云海勾勒出的那条不知会蔓延到什么地方的线条。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说地球是平的了。”这样看过去,确实就是一块平地,只是因为这个高度还不算高,于是我们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罢了。 曲方歌并未驳斥我的说法,也只是静静看着远处。我们在那伫立良久,直到有人在身后说话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倒是也有住宿的蓝色铁皮房,只是远看着也能想象里面的情景,必然是拥挤的大房子里装载太多人的呼吸,空气必定是很不好受的,现在只能祈祷半夜不要下雨才好。 秋季的山顶已经铺满金黄色的草甸,纯天然的点缀促成了一道绝佳的风景,黄昏的光线漏下来一小片,穿射投影在云朵上面,形成了一片令人惊叹的光域,有一群人正不停跳着以便摆出好看的拍照姿势,山顶凝结的雨露沾湿了草坪,也使那些各色的雨衣派上了用场。 拖运的人早就到了山顶,我们接收了帐篷,却都有些疲累的坐了下来。 “每次登山好像也是一种机遇,可能这一次能看见日出,也可能看不见,或许又有别的风景可以拿来替代。”这次刚出门的时候倒是看了一下天气,算不上绝佳,虽然也遇上了令人脚软的事件,但是总的来说,那些山间瀑布,山顶日落,奇石绿树都足以抵消那些反面的东西。 “也许这也算是一次对自己的修炼,每走一步,就能更靠近自己一些。” 一时,我们静默良久,看着远处,像是要和眼前的景色融为一体。 夜晚却是格外的静谧,山顶上自然没有专门设置洗漱的地方,只能草草刷牙洗脸了事,搭好了帐篷,吃了点面包对付了一下,在山顶上四处乱转悠,很大的雾气,只是走一趟,身上都沾了很多的水珠,只好早些回去躺下。 狭小的空间会封闭很多东西,把人的感官都缩小在一定范围内,视线,听觉,嗅觉,触觉,都变得格外敏感,其实都是套在各自的睡袋里睡觉倒也没什么,但这样一侧头就能看到彼此的形式,还是格外特别。 “洛云。”声音太靠近了,霎时间感觉耳朵有些发烫,我缓缓侧过头,就听见一阵布料摩擦声,接着额上就落下了一个吻,宛如蜻蜓点水般,“晚安。” 外面的声音也慢慢减少,安静的氛围,再加上爬山一天的疲累,一下子把人拽入深沉的睡眠。 半梦半醒间,却被推醒来,坐起来,走出去,宛如跌入黑夜设置的陷阱里。 那道梦幻的银河近在眼前,细碎的星辰点缀其中,美妙绝伦。 肩上披了一件外套才让我缓缓回过神来,山顶的风确实很大,我挽着身边人的胳膊,唇角不由得轻轻弯起来,世间所谓的美好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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