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看看,这里您想用什么?” 一个小姑娘温柔的声音响起,手上拿着几只珠钗伸到面前,打断了云昭的沉思。 她目光重新聚焦,看向光滑如水的镜面,里面的小人儿五官尚未完全张开,眉眼却灵动夺目。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瞳仁乌黑发亮,侧光的时候甚至有些近紫,如果不是嘴唇太过苍白,整个人看上去粉嫩嫩的。 云昭心口微微一动,若若和她之前,细看之下竟有三分神似,只是比她的容貌更精致秀气了一些。 为她整妆的小姑娘见她看着镜子半天没有说话,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大小姐,您不喜欢这个发式么,奴婢马上为您重新梳——” 云昭错愕了一瞬,随后想起若若小姑娘往日里的作风,摇摇头。 看了一眼她选的那些珠钗,样式都很出挑贵气,只是太重了,有一只上面还用金线缀了串密密的小小颗东珠。 云昭随手从妆奁里拿了一只小小的金钗递给她,“就这个吧。你叫什么?” 姑娘一惊之下抬起头来,视线刚好与她平齐,一接触,她又慌张地垂下头去。“奴婢叫秀枝,是新补上来的丫鬟,顶了秀芳姐姐的缺。” 随后她有些犹疑,不知道云昭记不记得秀芳是谁,要不要同她解释——而且,小姐怎么会现在说话了? 她明明听赤樱姐姐吩咐过,小姐近期内怕是都不会说话,让她们侍候时都仔细着点,不然就被发卖去山沟里,配一个邋遢相公。 云昭闭了闭眼。 很好,她上一世有个天生的能力,同人对视之后能知道对方当时内心所想的事情,这点能力,即便现在她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是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前她一旦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就会无法控制自己直接脱口而出,刚刚却并没有任何不受控制的感觉,不用被人当成天降不详的妖孽了。 赤樱那个威胁人的法子,真显不出她是出自自己家,又被福如妈妈亲自□□过的丫头,直白粗暴,但她很喜欢。 “好。”云昭嘴角扬起浅笑,说道,“梳完之后告诉你赤樱姐姐,说我要去祖母那边请安探望。” 的确要见一见祖母,和她说明白,不然怎么停了那要命的汤药? 要不是今天和这丫头不经意间说出话来,她也只当自己要喝一个月药后才能说话——毕竟那晚云老太爷可是在云老太太面前说的很真。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出了云昭住的棠堂,就看到青色板岩长道的两旁,白雪皑皑,缀在红梅恣意伸长的枝桠上,隐隐透出树干青褐色,生动好看。 云昭凭记忆捡了一条绕梅林走的路,转过一只月洞门,就看见一片沉寂的湖面,薄冰上面浅浅覆了几丝裂纹,阳光照耀下,越发晶莹剔透。 湖对面的岸边有一群人,衣着鲜艳亮丽,映着身后秀致的粉墙黛瓦,倒十分活泼。 云昭不由得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赤樱是第一次跟着云昭出来,往日里小姐都偏信卢嬷嬷,不信任她和盈翠这两个外来的丫鬟,无论去哪儿,宁可带着小丫头也不会带她们。 但自从那天醒来之后,小姐似乎对她们越来越器重了,赤樱因此也很珍惜这种真正贴身大丫头的身份。 一路上她都很关注云昭,想着要好好保护小姐,为她引路,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正好,对面那群人她可都认识,小姐明显对那些人很感兴趣。 赤樱不待问,便解释道:“小姐,那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四小姐带着表小姐在看飞鱼破冰呢。” 云昭眯眼看去,分辨了一会儿,站在前面的那三位少女,果然是她记忆里的云家几位小姐。 不时有几道影子正从她们面前划过,引来身后小丫头的叫好声。 那些影子似乎是鱼,有一条通体雪白,令云昭看清了身形。 云南的冬天似乎也算有趣,云昭想。 她又站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走,突然发现离岸较远的地方,一个深灰色的身影在上下起伏,看上去有些笨重,有那么大的鱼? “那是——” 云昭看清了那个东西,但她不是很确定,侧身问旁边一脸不忍的赤樱。 赤樱见她看过来,似乎一惊,然后敛了脸上的不忍和怜悯,低声说:“小姐是问湖里那个人吧,奴婢没看错的话,他是四少爷的贴身小厮即安。” 云昭自然知道四少爷是谁,就是云聿植。 “所以姐姐们看的是飞鱼,但破冰的是即安?”云昭面无表情说道。 怪不得这湖里鱼如何能跃出水面,只有把冰破了,湖中鱼经冬缺氧就自然会往破冰处涌跃。 只是今天虽然有太阳,却仍旧是数九寒天,云昭都已然站着看了不短时间,即安又在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呆了多久呢? 他如此,恐怕他的主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然何至于让自己的贴身小厮沦落到此地步。 云昭想起那天早上,幽微的光线里,少年挺拔的身影给自己带来的极强压迫感,皱了皱眉。 没等赤樱接话,云昭便拢了拢身上的大鹤氅,向云老太太和云老太爷住的久福堂走去。 玉佩她已经想起来大约是落在哪儿了,现在去讨回来,应该也来得及才是。 才从月洞门进了久福堂的院子,隔着成荫的高大松柏,已经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看清来人是福如妈妈,云昭便停下微微颔首,算是礼待。 福如妈妈仍然是寻常的玄色粗布麻衣,绣鞋虽洗得发白但仍旧针脚如初,没有丝毫走样。 她看向云昭的唇,目光里带了一丝殷切。 云昭心下明了,秀枝果然也是福如妈妈送给她的人。 “您今天是来给老太太请安吗?” 云昭点头,声音清润,“我已经可以说话了,睡了好几天,怕祖母挂念,便来看看。” 福如妈妈笑着正要说话,就听到房间里传出来声音。 “福如,你在外头和谁说话呢?留老太婆一个人对着佛经发霉?” 福如妈妈引着云昭进了东厢的暖阁里,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暖意熏得云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后觉得舒服很多。 老太太房里布置的很富丽,也很暖和。 正堂里摆了一架镶翡翠镂空白玉面的屏风,架子是整金丝楠木直接做的,没有一丝接缝。右侧的长几上供奉了一尊檀木观音像。 赤樱在前面打起了缂金丝牙边的绒帘,云昭这才见到刚刚说话的云老太太。 老太太正坐在暖阁靠窗的一架罗汉床上,穿了一件秋香色缂丝百吉纹对襟长褙子,系了一条红宝石眉勒,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耳朵上还夹着一只西洋老花镜。 见来人是云昭,老太太高兴的立马就要下床。 “若若,你怎么来了?” 云昭连忙制止她先行了一礼。 这倒叫在场人很惊讶——大病一场死里逃生了可真好,向来不会行礼的大小姐竟然把普通的礼行的像仪式一般,让人觉得好看。 “祖母,我已经可以说话了,又很想您,所以就来了。”云昭解释。 老太太笑着把她捞进怀里,摩裟着她的头,“祖母高兴,祖母真高兴。” 她又把云昭扶在眼前好好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口气略心酸:“之前好不容易把你养的好一些,如今又瘦了。” 云昭想到今天早上看到自己粉团团的样子,跟瘦哪沾的上边。 老太太却是个行动派,“太好了,正好趁今日,把几个媳妇儿和孩子们都叫来,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我还想着让老太爷在走之前去看看你呢,没想到有机会可以合家赶上。” 福如妈妈便自己去了厨房,打算给云昭弄一些单独的膳食,她还是只能吃些清淡进补的。 “祖父要出远门吗?”云昭有些好奇,她知道云老太爷要回京城回太医院去的,所谓休养,并不是给他,而是安置云家的一种说法罢了。 只不过,云老太爷应该是在几个月后回去的才是,现今是去哪儿? “是回京去管理他的另外一大家子。”老太太朝她眨眨眼,神情轻松。“不过走得这么早,倒是因为他说要去看看一个好徒弟,上人家那儿待半个月。” 一大家子,当然指的是太医院。但—— 云昭蓦然一怔,云老太爷云致铭的好徒弟。 她真的知道一个人,那却是个令她痛不欲生的人,她除了那个人以外最恨的第二个人。 笼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蜷在了一起,前一秒还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似乎所有地龙都停了,连窗外的日光看起来,也苍白无力,寒意浸透了她整个身体。 “若若,你怎么了?”可能是云昭的表情突然变了,云老太太很快察觉到不对。 云昭回神,用尽力气镇定,慢声细语道:“我想起来刘妈妈给我熬的药,特别苦。待会儿看见祖父,他应该就不让我喝药了,幸好今天来拜见您,不然等祖父走了我还要再喝上半个月呢——” 云昭说着吐了吐舌头,眼神清宁如水,娇憨不已。 九岁的女孩子自然是娇滴滴,最怕苦的。 云昭这么说,老太太便再不疑心有事,笑着抚了抚她的手,嗔道:“傻孩子,良药苦口利于病,你祖父也是担心你留下病根,才开足了一个月的分量。” 祖孙两人说着话,没过一会儿,外面便响起来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蚕在咬桑叶一样。几瞬便安静下来没了声响。 刘妈妈随后进来请老太太和云昭去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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