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看了眼云老太太,老太太嘴角含了丝笑,但是没有看她。于是她走了过去朝东瞿夫人行了个礼。 东瞿夫人拉住云昭,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夸道:“真是个好孩子,今儿连累你受委屈了。”说着就从手上顺下一只宝石嵌羊脂玉镯,套到云昭的手腕上,又替她把袖子笼好。 云昭本想推辞,但是云老太太笑道:“能得您的青眼,真正是这孩子因祸得福了。” 东瞿夫人抿嘴笑道:“老太太说笑,昭姐儿不怪罪婕儿就好了,她们姐妹俩的关系若是能和从前一样好,那才是福气。” 姐妹? 云昭笼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裟着宝石镯上的温润细腻的羊脂玉,一时间没明白。 东瞿婕听到自己母亲这么说,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她朝云昭看去,正巧与云昭视线相会,看到彼此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错愕,才明白对方也什么都不知道。 倏而都觉得好笑,轻轻转开了头。 云老太太却对云昭的傻笑不满意,她没拿念珠的手轻轻点了点云昭的额角,笑道:“还在傻笑,还不快谢谢东瞿夫人?” 云昭连忙又屈身行了一礼,诚恳道了谢。 东瞿夫人见东瞿婕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也不多留,站起来向老太太告辞。 虽然此刻天差不多快黑了,云老太太也不挽留她们用膳,东瞿婕的事情说清楚,她云家内部的事情却没有说清楚。 东瞿母女一走,云老太太脸上摆的和蔼笑意立马消失殆尽。 洛氏本来见人都走了,也想要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开,毕竟,一切都已经清楚——她两个女儿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留下来反而说不定有池鱼之殃。 但此刻看见老太太阴沉的脸色,知道现在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根本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赵氏原来根本没看懂东瞿夫人和云老太太打得哑谜,有一肚子话要问,这时候也忍了忍,把话都吞了下去。 云老太太点名叫孙女们都坐下,只除了两个人。 等到最后,堂下站着的人只剩下云昭和云芷瑶时,云老太太看了云昭一眼,指了指堂中央道:“跪下。” 众人都微微失措,云昭也愣在当地。云老太太却不管不顾,微阖了眼,唤了崖香进来,给自己按按头。 云昭慢慢跪了下去。 堂间只剩下云芷瑶一个人站着,她看起来纤细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一般,几乎在同一瞬,就跟着云昭一起跪了下去。 云老太太还是没有睁开眼,她又让刘妈妈去把云家几位少爷和云三爷云惟人、以及二房的妾萧姨娘都请过来。 刘妈妈答应着去了,堂间静谧无声,除了屋外偶尔的风呼啸声,别无其他。 云昭思前想后,不知道云老太太这是哪一出。 她除了接过东瞿夫人一个镯子以外,似乎也没其他错事吧? 怎么,云老太太这是······觉得今天云家丢了面子,要迁怒于她?但是联系云老太太一贯对若若的溺爱态度,云昭又觉得她这个想法根本毫无道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老太太要请到场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她身边又设了不少座位,云之琅、云之照、云之勇还有云聿植行礼之后依次坐下。 萧氏许是得了什么消息,头上只挽了个家常的圆髻,簪了只多宝石榴钗就出来了,行走间规规矩矩,一丝娇弱也无。 她见自己女儿同云昭一起跪着,根本不敢多看,直接走到主母赵氏身后侍立。 云惟人倒是坐在了洛氏的身边,拍着她的手仿佛是示意她宽心,但被洛氏直接抽走了手,看也不看他一眼。 崖香在旁边轻声道:“老太太,三爷他们都到了。” 云老太太这才缓缓睁开眼,沉峻的目光往席间扫去。 云昭抬头凝视她,有些诧异地发现老太太看起来十分疲惫,眼角耷拉下来,一下苍老了不少的样子……老太太心里很难受。 云惟人开口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为何让若若和芷瑶跪在地上? 芷瑶也大了,若若身子自从伤寒之后听闻没怎么恢复好——若是没什么大事······” 云老太太朝陈氏看去,陈氏心里一颤,蓦地想起来,她是不是该派人去叫小女儿回来,当着众人的面给云昭道歉? 但老太太仿佛忘了云芷绘一样,摇摇头道:“这件事就是大事。若若,今天真的不是你弄倒了那扇屏风吗?” 一听这话,云昭即使低着头,也感到有很多视线立马汇集到了她身上。 怎么,东瞿小姐不是承认屏风是她弄倒的吗? 她摇了摇头,迷茫道:“不是我,我······我其实没有看到是谁弄倒了屏风。” 云芷瑶这时候轻轻啜泣起来,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我也没有看到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屏风就倒了,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应该就是东瞿家的小姐……” 云老太太没有理会她,而是接着问云昭:“那么,东瞿三公子把屏风扶回去的时候,那只露出来的手,是你吗?” ······原来那时候屏风最终没有倒下去,是东瞿怀希扶了一把啊。云昭听到这儿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她无愧于心,于是点点头道:“祖母,是我。” “你知道自己扶不住那扇屏风吗?”云老太太问。 云昭继续回答:“知道,祖母房里的屏风几乎都是沉香木或者玉质的,又很高——”看着云老太太和众人疑惑的神色,她索性继续说:“只是我以为几位姐姐会一起来扶的,但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们那会儿都摔倒了。” 云老太太盯着自己的小孙女,目光里透着一股苍凉——那为什么你还要扶? 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等着那稚嫩的声音说下去。 “······一则,我想着,东瞿大夫人在外面,屏风若是倒了,传出去不但对大姐不利,祖母和几位伯母面上也无光;二则,我还没想那么多的时候,手已经抓上去了。” 四周一片寂静,云芷岚坐在自己的母亲身边,手指用力地抓紧黄花梨椅子的扶手,指节根根发白。 云芷幽和云芷柔想到那个时候云昭在前面差点跟着屏风扑倒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女子十二岁就可以说媒,云芷幽明年便要正正经经的去学主中馈了。 若当时屏风真的倒了,传了出去,便是她们以后的污点。 陈氏此时深深后悔起没有让云芷绘来给云昭当面道歉。 罗老太太感觉眼里有些酸涩,她有些艰难地转开了头,过了半晌又问:“那为什么你大伯母问的时候,你不把这些先说出来?” 她没有再等小孙女儿细细回答,而是替她说:“——因为你以前骄纵跋扈,你觉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你和所有的姐妹兄弟们关系都不和睦,还因为,你父母故去的早,我一心偏护着你,叫你觉得解释不清楚甚至不解释也没有关系——反正有我老婆子会一味护着你是不是!” 云老太太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睛,感到热泪盈眶。 云昭茫然无措极了,云老太太猜中了她所有的心思——不,应该说是猜中了所有她认为若若自己面对这件事时会采取的做法——但这不正说明了她的处理方式没有错吗? 如果不是东瞿夫人和东瞿小姐回来,她说上一万句,也抵不过云芷绘、云芷瑶构陷她时,云芷幽、云芷柔的默不作声啊。 除了云老太太,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反而会越发憎恶她。 但是云老太太为什么突然会是这个态度······她是觉得······她是觉得自己往后不能再照顾若若了吗? 这时她听到陈氏、赵氏等人惊呼道:“母亲!” 云昭抬起头,还没看清云老太太,就听到老人家把什么东西砸到堂下,砸在了云芷瑶身边,然后语气凌厉:“罚云昭去祠堂里抄写《女诫》两个时辰,现在就去!” 陈氏带着云芷岚站起来,也跪倒在地,央求道:“母亲别生气,这事儿原本是媳妇的不是,没有教养好芷绘,让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母亲,昭姐儿哪有什么错呢······还请您责罚我们,崖香,还不快去给老夫人检查伤口!” 赵氏也跟着凑了个热闹,上前一跪,挤了眼泪出来:“也是我的错,教养出芷瑶这么个东西出来,别的不学,倒是学人家捕风捉影!” 云芷瑶恨恨地握紧了手,萧氏更是气得低下头去,趁人不注意当即狠狠地掐在云之瑶的身上。 小贱人,就会给她生是非。 木香和崖香上前劝道,“老太太,您先别动,哪怕有气,也等奴婢给您包扎好再去罚大小姐——” “不许喊她大小姐!云家的嫡长女是云芷岚!”云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崖香,感到眼角一热。 陈氏听到这话,明白老太太明里是在罚云昭,实则是在打他们的脸。 她问的话虽然句句都在说云昭的不是,但细想起来,根本就是在指责其他人对待云昭的不公和偏见。 崖香赶紧来扶云昭要带她出去,云昭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云老太太一眼,然后转身顺从地跟着崖香出门。 出了正厅,就看到福如妈妈等在那里,崖香把云昭交给福如妈妈之后,就赶紧又回去看老太太。 福如妈妈朝云昭微微一笑,说了声:“昭姐儿要勇敢,莫要委屈,你祖母这是为你好。” 随后她就牵着云昭,一步一步地走去祠堂。 云昭闭了闭眼,刚刚云老太太老泪纵横的样子立即就浮现在眼前······还有她的手,砸那串念珠的时候,她的手也被细绳划伤了。 祠堂里面暗无天日,又常年无人居住,只供奉着祖宗神牌,一年正经也开不了几次。 云昭的身子到底还是太弱,不过坐在薄薄的蒲团上,当着风口抄了两个时辰的《女诫》,字没写上几百,人就已经浑身无力,最后还是让赤樱和盈翠拿藤屉接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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