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浮生》第一更送上~~~ 早上整理行李时,林原发觉床头柜上少了一件东西——当初和方琼热恋时戴的蒂凡尼戒指不见了。他急匆匆给方琼打电话,告诉她戒指丢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连屋后花园的缝隙都仔仔细细掏了,还是没有。 方琼在电话那头静静听着,半晌,抛来一句:“林原,你什么时候走?” 林原愣了愣,望着椅背上挂着的几件淡蓝色衬衣,是黑五时方琼给买的。他拿肩夹着手机,蹲下身将衬衫扔进行李箱,按上锁扣,道:“中午的小飞机,马上就走。” “决定去纽约了?之前波士顿那家银行拒了?”方琼的声音听似关照,却透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疏离,“不管怎么样,祝贺你,希望你工作顺利。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初夏的阳光将林原家门前的草坪晒得发亮,很是晃眼。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这几日辗转反侧积压着的千言万语都一并诉说,可他颤抖的声带只够挤出五个字:“还有……可能吗?” “林原,我们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方琼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林原张着嘴,想再问一句为什么,再问一句就死心,可方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电话那头断了。纵使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一刻不放松,屏幕也再没亮过。方琼没有回拨。林原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收拾行李。他的行李不算多,除了必要的衣物毛毯,就剩一框书了。临走前扫了一眼住了整整一年的屋子,只觉得空气里都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 其实这是一间采光和朝向都特别好的屋子,一室两厅,带花园,有车库。家具还没全卖掉那会,遇上心情好,他会在主街买一束向日葵回家。午后的阳光透过客厅两扇大窗户直直射进来,刚好能照到餐桌上的浅蓝色花瓶。下雪时,屋子前前后后都被铺上一层干净厚实的白雪,暖气热融融地开着,方琼靠着客厅的沙发静静看书,他则坐在桌前打两盘游戏。 当初签下这间屋子时,他发誓要用它装下所有温暖、快乐和缱绻,却不曾想离开时会裹着满身的伤痕和难以下咽的酸楚。阖上门的刹那,林原意识到,是真的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了。钟声敲过十二点,机长坐在驾驶座将推力杆向上推,收起起落架,市区的街道逐渐变成一条条细线。他拿出耳机,闭上眼,允许自己只流这一次泪。 其实,人活得简单跟复杂的区别真就是核磁共振扫描仪上大脑活跃区块的大小而已,而所谓开心跟快乐的感觉,大部分只是人附加的价值观在作怪。很多人觉得林原的思维方式有点儿奇怪,自视甚高又不爱说话,看起来难以相处,而实际上,他就是这样的。他搬进了崭新的公寓,他隐藏在地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出没在餐馆周的各大米其林餐厅里。他觉得单身生活好透了。他不再为节前买什么礼物而苦恼,荷包到了月末依旧鼓着,打游戏时可以把手机调成静音,微信可以不秒回。头一次,他发现生活的安逸来得如此容易,宛如一潭死水。明明才来纽约几个月,却好似已经住了大半年。这座热闹又拥挤的城市给了林原太多补偿。 他每天清晨六点起床,洗漱完就去公司参加新员工入职培训,在二十七层的会议室一呆就呆到中午。同期生们都很友好,中午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吃午饭,聊最近的新展览,周末有什么好去处。他则习惯趁着这段时间偷溜进转角的小会议室,紧挨着沙发睡二十分钟,再继续下午的培训,直至下班。过了一个月,他醒得更早了,干脆起床出门锻炼,跑到公司洗个澡,开始一天的工作。培训结束后,林原被分到一个大牛组。 组里的任务虽然繁重,但得意于本科时打下的基础和研究生时习得的临时抱佛脚技巧,他上手很快。金融建模对林原来说不算什么难事,毕竟他对数字敏感、记忆力超常这件事,打娘胎里他就知道了。并且大多数时候,他都主动承担了组里的重活。项目多到做不完的时候,他还会帮着组里中国同事逐页检查项目资料里的数据,确认数据的年报出处,修改幻灯片上的字体大小。林原自认既没过硬的身份背景又没扎实的工作资历,还是老老实实做一只软柿子保个平安。办公室里的backstabber和ass-licker虽然没有楼下时代广场上的游客多,但至少也能从二十八楼的茶水间排到二十九楼的茶水间。 爸妈打电话来问他在纽约过得如何,他在电话这头微笑着说挺好。挺好,每天早晚乘坐着拥挤脏乱的银皮地铁,呼吸着狭小车厢里流浪汉留下的糟糕气味。挺好,每天楼下时代广场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他的眼前只有两块显示屏和冲好的大杯咖啡。挺好,回到公寓时黑着灯,厨房的电炉上还放着昨晚未吃完的泡面,洗碗池里躺着积满垢的锅碗瓢盆。挺好,他的手机除了工作时段其余时间都不怎么亮,微信的朋友圈刷两三次就到底了,微博客户端则犹如中了邪术,每次刷新都一般不按时序更新,令他这种视秩序为生命的强迫症用户异常难受,刷了几次便弃用了。周末走在街上看到建筑物侧面挂着的巨幅电影海报,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虑,赶紧低头拿出手机查票,直到一个路人撞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如梦方醒: 林原,你承认吧。 别再逃避失眠了,别再装作你什么都扛得下、什么都无所谓了。 别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方琼走了。 你醒醒吧。 醒醒吧。 在这漫长的、与时间博弈的过程中,林原发现,最可怕的不是一段感情的结束,而是一段感情的消逝。感情被时间抵押,而感觉这种东西,是强关在后院的疯狗。大脑里的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他要它死的,是养它的那个人停止喂食了。 他的衣兜里没有方琼柔软的左手,耳边没有她的轻笑,他闻不到她吹完头发后的清香,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方琼此刻在做什么呢?她的CFA二级过了吗?模型做不出来的时候能找到人帮忙吗?咨询公司的工作那么辛苦,她吃得消吗?他发觉所谓的分手后做朋友其实并没什么用。他还加着她的微信,却鲜少见到她更新朋友圈。朋友的界限是那样不分明、那样模糊,似乎只要他打开微信对话框编辑文字、点击发送,她的世界里就多了一条他的消息。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只是不能停止自己的惯性,不能停止自己还爱着方琼这个事实。他对她的感觉一面如风似火地增长,一面又被迫摧枯拉朽地毁去。她,从未给过他喘息的机会。仿佛再多一秒钟,他们便能在纽约的市政厅前登记结婚。同样的,也只需要一秒钟,这个曾经同他的未来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女孩,将与他从此陌路、再无瓜葛。前路诸多坎坷,他都将独自面对了。 可至少,他还拥有那个夜晚。那个窗外飘着雪花的、无限温暖的夜晚。它不属于任何一个过去或未来,它只存在于那一瞬间方琼眼里的万丈光芒。她的肩头落满了雪花,她朝他微笑,她拥抱他。她说她之前一整天都有在想他,她爱上他了。 有一个女孩在想林原。方琼在想林原。这世上还有比“思念”两个字更令人心跳加速的字眼吗?恐怕没有了吧?还是有的——当方琼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 林原给奶奶打电话,国际长途好不容易接通了,他呜咽而艰难地喊了一声奶奶,奶奶立刻挂了。过了一会,他爸用微信讲,刚有个骗子假扮林原,想骗奶奶钱。他听得哈哈大笑——可是爸,方琼走了。她不再想我了,不再每天和我微信、跟我打电话了,她走了。 她走了,回不来了。 林原的大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令人绝望的讯息。眼泪就挂在鼻尖上,一滴又一滴地迅速往下坠,打湿了手机屏幕。接起父亲视频邀请时,他已泪流满面。父亲在视频那端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一段话:“林原,我养你到这么大,从没见你哭得这样伤心。你这样伤心,爸爸比你更伤心。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可是爸,方琼走了,林原死了。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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