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韩燐那里碰壁后，齐倡浩便一直在思考，像他这样的人，究竟在恋爱池子里算什么段位。没碰到韩燐之前，他就没有失手的时候。纽约华人女生比男生多是事实，每逢单身派对，女生券总是比男生券卖得快，优质男生是稀有货、抢手货。可凡事一码归一码，遇上自己真正想追的，照样捉襟见肘。因此，当林原告诉他，自己打算跟前任方琼再吃一顿饭时，齐倡浩懵了。 “你是不是傻？”齐倡浩摘下头上套着的耳机，朝走进他房间的林原道，“你主动约的？” “我主动约的，毕竟我们最后那次没有说清楚——” “你俩啥时候没说清楚了？你来纽约的时候两人就分手了。这事儿韩燐知道吗？”林原话还未完，便被齐倡浩怼了回去。 “韩燐知道，我跟她讲了。”林原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韩燐怎么说的？”齐倡浩道。 “她说既然我觉得和方琼还有话没说清楚，那借这次机会说清楚，她不反对，还挺支持。”林原道。 有那么一瞬间，齐倡浩觉得自己释然了。这辈子，韩燐他是不用想了。通常姑娘们会介意的一件事，韩燐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过去了。那么他对她的司马昭之心，恐怕也只是人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流星而已。齐倡浩不禁想，之前的韩燐究竟要经历多少，才能拥有这份和她年岁并不相符平静。她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心性和脾气，显然是不适合他的。可更令他头疼的是，明知韩燐不适合自己，他对她的喜爱不退反增，愈渐深邃。别问他为什么才看韩燐一眼就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这个问题，他也很想问。 “你觉得和方琼哪里没说清楚？”齐倡浩道。 “很多地方吧。”林原有些烦恼地拉了一把齐倡浩身边的沙发垫，一屁股坐在上去，“不过，现在工作上还有更麻烦的事。” “什么事？” “上个月做年度总结，我拿了奖金，结果过了一个星期，Kevin突然通知我说时间很紧张，公司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表现，不通过就走人。” “他为什么这么说？”齐倡浩皱眉，“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再说，你的工作公司也没第二个人能做，怎么会想到开你？” 林原紧闭双眼，强迫自己不去回忆Kevin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在办公室里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嘲讽。 “他说我工作没有积极性，其他人都在主动加班，而我没有加班。”林原淡淡道，“也许是我事情总是做不完，所以他有意见？” “我问你，如果Kevin忽然下班丢给你一个活，说明天之前必须写出来，你写么？”齐倡浩道。 “这事儿真发生过。公司开区域大会，Kevin的汇报稿子在区域经理会前都没写出来，苗恬恬硬着头皮把东西写了，然后跟我说，她晚上不敢睡觉，我还傻了吧唧问她为什么不敢睡觉，是怕写得不好吗？苗恬恬说是怕半夜Kevin找。我说，可那时候你在睡觉啊，你是人，你总要睡觉的吧？然后苗恬恬就笑了，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给你派活的原因，因为你一到休息日你就不见人影，谁敢把任务交给你做。”林原叹了一口气。 “他们不敢给你派活？”齐倡浩冷笑一声，“他们派给你的活一向都是最难的，每天给领导买买咖啡、做做活动表谁不会，但是你做的东西，真的外包出去，他们敢吗？” “外包出去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完成度和交涉过程会比较rough。”林原皱着眉头道，“并且听说我用做的模型导出的策略，策略与销售部门卖不动，因此其他部门意见非常大，把Kevin骂得狗血淋头，他压力也很大。” “林原，这些事你仔细想想。首先，提前通知的任务你肯定都能按时完成，只有临时派突发任务才会出现加班不加班的问题。那么，突发任务的加班费给你了吗？你觉得，你们公司对待员工有哪怕一丝应有的尊重吗？员工需要有自己的休息时间，而不是卖给公司的螺丝钉。” “再者，销售卖不动，这个锅就要你来背？导致销售业绩下降的因素太多了，甚至他们自己部门内都会有问题，怎么就只能怪你一个人？”齐倡浩冷冷道，“我告诉你，过了一个月，公司也不会开除你。但是，你可以开始考虑找个下家，把公司开了。” “啊？”林原摇摇头，道，“总之这个事儿我得问问方琼，她的工作经验比较丰富，在人情世故上也比我老练。”林原道。 “这个事儿你问韩燐了吗？”齐倡浩道。 “没有，不能问韩燐。”林原摇摇头。 “为什么？” “韩燐是个比较自傲、情绪化的人，上次不过让她加一下Kevin的微信，她都不愿，还在我生日的时候跟我吵架，不识大体。”林原道，“这个事儿，我只能跟方琼征求意见。” “你觉得你和韩燐谈恋爱开心吗？”齐倡浩盯着林原的眼睛。 林原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神有些躲闪，磨磨唧唧了大概半分钟，他才勉强开口道：“我最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是真的开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我每天，都想看到她的笑容。哪怕她在我身边，我都会想她。” “可是时间久了，两个人的矛盾逐渐突显？”齐倡浩哼了一声。 “不是，是有一天早上，我发觉原先给她发消息的那股热乎劲没了。”林原静静道，“而她也不像从前那么捧场了，开始指出我的诸多不是，开始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你谈过几段恋爱？”齐倡浩问道。 “两段，就她和方琼。”林原道。 齐倡浩正要开口，林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Kevin的怒吼：“林原，为什么别人都在加班，而你不加班？你马上来公司。” “我……我下午还有事。”林原有气无力地道。 “午饭？你到现在还想着午饭？”Kevin在电话里厉声质问道，“林原，你工作的积极性在哪里？你的效率在哪里？全公司所有人都在加班，大家都在拼命，就你掉队了。一个月的宽限时间是我给你争取来的，如果你一直这样，没有改善，那就由不得你了。” “我已经很努力在工作了。”林原干涩道。 齐倡浩挥了挥手，低声道，“你快去吧。” “那我马上来。”林原对着电话喊着。 “算了算了，你不用来了，刚已有人在处理了。”Kevin在电话那头道。 林原挂了电话后，双眼望着齐倡浩，一言不发。 一个星期后，齐倡浩和林原两家金融公司的董事碰面，商谈合作事宜。齐倡浩第一次走进林原所在的部门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好几块屏幕，地上随处可见年报和代码书。林原红着一双眼，为一个最新出的决策定价，写了一夜的代码。林原所在的Kevin团队更像一个母公司旗下独立运营的子公司，从项目孵化到项目签约，都由合伙人全程掌控，而林原需要在项目经理的指引下履行非常强的背景研究和资源整合，以期提供最佳的金融解决方案。和林原紧张的上下级关系不同，齐倡浩的团队以矩阵式铺陈，每个员工会根据个人特长被分配进对应项目，进行资源重组，形成一个临时的项目部门，因此他是随着项目生长，而非跟着合伙人生长。 会议上，齐倡浩和林原两人都在场。由于林原同事准备不充分，demo展示过程出了纰漏。一日冗长的会议结束后， Kevin将执行册朝林原猛地一摔，当着所有还留在会议室内的人的面发了火：“林原，你怎么做事的？” “这次材料主要是钮昭准备的。”林原静红着脸，静静道，“不过，我们都参与了准备过程，出了纰漏，我也必须道歉。” “钮昭什么性格、什么行事风格，大家都清楚。他做每一件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公司能更好的发展，你总觉得他在push你，实际他也是为了你更好地成长。这种掉链子的事，只有你能做的出来，其他人做不出来，你不用跟我争辩。在我们公司，争辩和道歉是最没有用的。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嘛？” “林原，我是一个心胸十分宽广的人。你之前的顶撞和不服管教，我都没有计较。包括你生日那天，我看你女朋友在，没有说你。但是，你怎么能比我早走呢？我和其他合伙人商量过你的去留，我们都觉得，你其实更合适大公司那种螺丝刀的环境，对于我们这种合伙人制、项目野蛮生长的公司，你是不合适的。” Kevin说完，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齐倡浩走到林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原望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晚上一起吃饭，跟方琼她们。” “怎么，不是你们两个一起吃？”齐倡浩诧异。 “我觉得两个人单独吃不太合适。”林原低声道。 齐倡浩望着一脸疲惫的林原，心想，恐怕方琼觉得两个人吃不合适，所以建议各自都带一个朋友。方琼的手段和城府，齐倡浩很清楚。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上海餐馆，在中城，齐倡浩和林原赶到的时候，方琼和她的女伴已经到了。 方琼化了淡妆，打扮得一贯精致，她肩上背了一个白色的路易威登棋盘格，在等餐的人群中并不算出挑；倒是她身边的女伴，一张脸蛋粉粉嫩嫩的，笑起来有一双勾人的酒窝。 “这是霜霜，我同事兼室友。”方琼望见他俩，立刻做了介绍，“这两位，一位是林原，一位是齐倡浩，我们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你好，你好。”齐倡浩和林原两个人朝方琼身边还有些陌生的女生微笑点头。 “你们好。”郝霜霜微笑。 落座后点完菜，四双眼睛对望，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林原，这次你找我……”方琼率先开口。 “哦哦，我就是觉得你来了纽约，不管怎样都该请你吃一顿饭，谢谢你这些年——”林原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自己脑中的词句并不合适，便停了下来。 “林原其实是有工作上的事跟你讨教，他说我们几个里，你的工作经验相对比较丰富，想听听你的意见。”齐倡浩立刻补上，化解了林原的尴尬。 “哦？什么事。”方琼偏头，一双眼睛定定望着林原。 齐倡浩眼风刮了一眼林原，他的双颊又开始标志性地发红，根本不敢回望方琼的凝视。齐倡浩不禁在心里哼了一声，没有发言。 “Kevin说我的工作表现不够积极，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调整……不然就……”林原心里很慌乱，竟组织不了合适的语句。 “不然就……就怎么样？”郝霜霜插嘴道。 “我知道了。”方琼沉吟片刻，道，“Kevin这时候卡你，只可能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公司马上就要开始筹备H1B（在美工作签证的一种）抽签文件，不论公司抽签的名额紧不紧张，他作为合伙人，可以率先决定你今年抽签不抽签。反正你有三年的OPT，今年不抽，明年也可以抽签。”方琼淡淡道。 “不可能吧？当初他们说表现优异的都可以抽签——”林原话到嘴边吞了回去。现在，Kevin不就是在向他发出‘他并不优秀’的警告吗？ 齐倡浩背靠着椅凳，默不作声地吃着饭。林原根本不是方琼的对手，如今不会是，以后也不会是。 “你在哪家公司工作？”郝霜霜忽然抬头，问齐倡浩。 “金融公司，美银。”齐倡浩静静道。 “哇，这是一家大公司啊。”郝霜霜诧异道，“全球有56个分办公室，光在下城就有两栋办公大楼，员工可以有无限期年假。” “还行吧。”齐倡浩低头顾着吃饭，“我们不过就是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林原，我觉得不论你之前有没有努力工作，老板给出了这样的答复，你都该开始准备Plan B，这个公司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方琼没有理会齐倡浩和郝霜霜的对话，而是专注在林原先前的问题上。 “其实年底这会儿，正是公司人员流动最大的时候，很多老员工就盼着发一笔年终奖然后立马走人。我可以帮你在我的人际圈里问问，现在有没有在hire的，有没有position放出来。”方琼道。 “那太好了，谢谢你，方琼。”林原目光荧荧。 “没事，应该的。在学校那会儿你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学，我也没跟你说过一声感谢。”方琼说话的语气一直很淡，好像不论什么事到了她嘴里，都成了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 “听说你找了新女朋友，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方琼道，“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毕竟大家都在美国，多一个朋友多一个照应。” “韩燐她……”林原脱口而出，随后又立刻收住了话头。 “韩燐？”方琼精致的妆容一瞬间像融化了的冰淇淋一般，“林原，是之前你说的那个韩燐？” “是。”林原低下头去，并不敢看方琼。 方琼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手上拿着的勺子被她一下摔回了碗里。齐倡浩并不知道方琼也有仿佛大难临头一般的表情，一时觉得非常有趣。 “你知道她是什么货色的……”方琼低声道，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情绪，“林原，你怎么可以堕落至此，你太令我失望了。” “对不起。”林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站起身，径直朝餐厅门口跑去，再也没有回来。 齐倡浩坐在餐桌边，望着一脸神伤的方琼和无比错愕的郝霜霜，觉得这个场面实在难看、这顿饭实在难以下咽。他忽然发狠地想到，不论是遗憾曾经错失的良机，还是对一段单恋的彻底放手，一般人都没有机会去实践一遍所谓的鸡汤。因此，遗憾就是该死的遗憾，幻想就只是该死的幻想，都该留在过去，痛痛快快地、彻彻底底地。而他，只想握住手里的幸福，现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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