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本无名,临水而建,三面是静水,一面是曲曲折折的回廊。上书二字“在宥”,颇合主人心意。他就这样立于榭中,静静地吹奏着曲子。风颇大,舞动着他身上宽松的衣衫,素色的衣衫上并无半点缀饰花纹,倒是古朴潇洒。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惊扰了本该完整的一曲。 身形高大壮硕之人,恭敬行礼后开口:“先生,属下来迟了。” “赫连,你来了。”主人缓缓回身,肤色白皙,秀气好看如女子,身材瘦削修长,一袭素衣被他穿在身上,似有光华流转。他看上去很年轻。但是眼角的浅浅纹路却悄然昭示了他的丰富阅历。 “先生恕罪,这么晚了还来叨扰。”他抬头,满是的髭须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属下已经查实,先生相救姑娘之事,宫中并不知晓。要说姑娘实在聪慧,那日她来此地,是扮作乞儿模样,自然无人察觉。”赫连攸笑道,声音在静夜中很是朗朗。 郗子谕只是静静地看了看他,许久,缓缓道:“她的身份……实在棘手!” 赫连攸怔楞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于这个被先生收留的神秘女子,连他都不知道来历,如此看来确实身份特殊。 “此时不知,将来终有一天会天下皆知”他叹了一句,摇了摇头,“他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明月笼在他身上,清华无匹。赫连攸暗暗赞叹,先生在他心里仿佛神祗一般,记忆中他从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一度以为天下所有的事都会在先生的掌控之中。 当明月又一次隐匿在云层后时,他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对身边的青衣小童道:“这几天不用再限制她的自由,刻意隐瞒倒不如顺其自然。” 小童应了一声,便和赫连攸一起告辞离去。 他确实不知道华侯到底在筹谋些什么,一女许三国,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陷入一个危险的境地吗?这着棋错的这样离谱,到底是他昏聩如斯,还是别有用心?如今,明姒来到她这里,他该沿着华侯的思路继续走,还是另辟蹊径? 华侯的信里这样说:“先生如此聪慧,不妨猜猜寡人之计?若成,天下可定,若败,不过牺牲寡人之女一人,先生可愿一试?” 他并不愿一试。虽然安定天下一直是他的夙愿,虽然看破计谋也是他兴趣所在。但是那句“牺牲寡人一女”却触到了他的怜悯之情。这个天下,没有一个人该被牺牲。 那一日,她来到归逸园,执意要见他。那时的她脸上全是污泥,遮蔽了五官,身上的衣服又皱又脏,残破不堪,袖子已经不翼而飞,胳膊上的伤口毫无征兆的暴露于人前,横七竖八的丑陋伤疤很多已经结痂,还有一两处化了脓,狰狞可怖。 她晕倒之前说,她叫明姒。 明艳惊天下。他突然想起了曾经流传于各诸侯间的一句话,眼前的人和传言中的人几乎看不出任何交集。他深深看着她,眸子里的光芒变幻不定。华侯和舜华夫人的幼女,深受宠爱……对她所知也仅限于此。 用指去触摸她的脉搏,那般虚浮无力,好像她此刻飘絮般的生命,他不由得深深蹙眉。 世事变幻,几多苍凉。 待到她醒过来,再次站到自己面前时,又完全换了样子。府中没有女眷,所以只有岸童的衣裳可以借她去穿。只见她一身男子装束,脂粉未施,却突兀的娇俏明丽。就那样落落大方的站着,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无限,敛衽为礼,对着他笑,俏皮道:“先生不似传言的可怕。” 透过那双明亮的眸子,他能够看到被她尽力隐藏的恐惧,不安和悲伤。可是,她那样坚强,倔强,不肯将它们表现给自己这个外人看。 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牺牲她,谁会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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