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姬琪姜袅袅立于殿中向她行弟子之礼时,明姒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虽然是以琪姜和公子瑛的师父进入的宫中,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天子的幼妹。她想象中的琪姜该是一个尚在稚龄的小姑娘,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和公子瑛一样,对着她问东问西。或者也该是像玄绮一样,端着 大人的仪态,却还是掩饰不住孩子的活泼善良。 可是,她站在那里,澄净的像是一汪湖水,安静如斯,清灵如斯。 明姒走过去,扶起她,又施礼回拜。却被她一把扶住,她的声音也如气质一般澄净,话却说的客气:“女史今后只当我是弟子便好,我皇兄说过,今后女史便是琪姜的师父了。”明姒笑了笑,悄然打量她,年方十四的琪姜,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身量纤纤,眉清目秀。 天空阴沉沉的,彤云遮天蔽日,仿佛是酝酿着一场雪。 明姒和琪姜跽坐于几案之前,明姒手捧着一卷《论语》,声音缓缓:“陛下命我为帝姬教授礼仪,本该讲讲先朝留下来的《昭礼》一书,可是天下并不太平,我辈虽身为女子,也不该娇养于室,通晓一些大义才是必须。依我看,还是从夫子之言开始吧!” 琪姜一拜,恳切道:“听闻师父是子谕先生的的弟子,见识自然不凡,琪姜谨遵师命。” “师父……”明姒眼下有些黯然,“师父从没有教过我这些,他教的是医药、星象、占卜这些,帝姬若是想学,我也可以边学边教你。” “师父不喜欢这些吗?”琪姜从明姒黯然的眼睛里,似乎读到些什么。 “不……”她咬了咬唇,摇着头,“不是不喜欢,只是太过愚笨,不明白,也无法参透。” “师父既然可以得到皇兄青眼,自然是聪慧非常的,怎可妄自菲薄。只是子谕先生之智,早在雍城被传成了神话,琪姜很小的时候,就以为先生是个呼风唤雨的神仙呢。”琪姜低头,笑的含蓄。 恰到好处的宽慰,恰到好处的缓和,明姒暗暗惊叹于琪姜的聪明。 “我师父在雍城有很多传言?”明姒顺着这个话题去谈,她并不觉得自己适合做一个师父,毕竟这些都只是天子的权宜之计罢了。 “师父没有听过吗?”琪姜反问。 明姒并不想隐瞒太深,如实说:“我是今岁仲春时节来的雍城,自然是从未听过的。” “我早就听宫人说起过,春日一次宫宴上,子谕先生携了一位佳人到场。宫中传闻那位佳人二八年华,生的倾国倾城,颇得先生爱宠,想必是先生新纳的美人呢。现在看来那位佳人竟然是师父!不过师父也别怨她们,宫里人寂寞久了,总是喜欢传些绯闻轶事来填补生活的空虚。况且先生从来不近女色,深居简出,师父又这般美貌,自然被人误会了。” 琪姜一看便不是是非之人,她这样说,想必大家都会这样看。 她突然记起那次师父特地嘱咐穿艳丽的衣裳,那个时候她总是恐慌的,师父说什么便听什么,没想到收到了这般引人注目的效果。她入了宫中,陛下又多次表示出特别的青睐,单独召见于七宝楼,当众将她从太后的昭台宫抱回,不避众目睽睽多次往来于卓汀殿,昨夜……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世上最快的便是流言,而流言最甚之处就在宫闱。她仿佛陷入了一个重重包围的漩涡之中,周围嘈杂的流言正在揭示出一个真相,她的师父和天子,都是想让她乖乖呆着漩涡之中,等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猜测和觊觎。 因为什么?或者她的存在究竟对于他们有什么样的意义? 原来乳娘说的对,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人都是有所图的。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她只觉得冷,就像是那一夜山谷中的凄风苦雨,其实她从国破家亡的那一天就应该看清楚现实,她不过是无所依仗的孤女罢了,有利用价值应该觉得庆幸,所幸她还活着,所幸她还有价值。 “师父想必是累了,陛下说从今日起便让我住在这里,师父去休息吧,我自己看书就好。” “好。”明姒不想勉强自己,便答应了。 小憩了片刻,发现室外更阴沉了,有小宫人的声音嬉笑着传来:“下雪了!快看,下雪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真漂亮!” 落雪了吗? 华国也会落雪,那时候她总喜欢缠着伯雅给她堆砌雪人,团团可爱的雪人,再也回不去的故国家乡。师父前几日告诉她,莘地平安无虞,伯雅暂时安好。也罢,只要伯雅安好,她便觉得生活总是有希望的。宫中如今局势紧张,她不知道自己会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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