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

碧霄回到家已经差不多十点了，在小巅车上坐着的时候模模糊糊就看到家门口有个人站在那里，碧霄还疑惑着是谁，离近了才发现是何重双。碧霄是惊讶的，毕竟已经很多年他都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了。　　何重双也看到碧霄和小浪小巅他们了，本就一起长大，再生疏情分还是在的，何重双主动与他们打了招呼。　　这下就连小浪小巅都很惊讶了。因为，其实他们的发小关系都是以碧霄为主导的。在小浪还没有来之前，这周围邻居家的小孩子里只有碧霄一个女孩儿，大家都把她捧在手心疼，说是小霸王一点都不虚假。　　不过出了何初阳那一档子事儿之后，碧霄就不怎么爱理何重双了，而全部的事情小浪和小巅他们都知道，所以就是为了碧霄他们也不再怎么跟何重双说话了。今天这也算是几年来的第一次破冰。　　何重双打完招呼后问碧霄，“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　　碧霄虽然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于是他们就去了学校的操场上转悠，都转了两圈了，何重双还是没有说话，碧霄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吃多了，特地带自己来遛弯儿的。　　但显然不是，第三圈儿中途何重双突然对她说，“我见过我哥了。”　　碧霄一下子愣住了，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何初阳的消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何重双见碧霄停下了，自己也停下了脚步站在碧霄前方。碧霄虽然有168公分，但是在何重双这个有着190公分的身高下，还是挺矮的。碧霄静静地看着地面，何重双静静地低头看着她头顶的乌发。俩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只是沉默太久，终不是好事。　　碧霄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吞了吞口水润了嗓子，开口涩声的问何重双，“他怎么样？”　　何重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哥他没有对我说这些。他知道我今年上大学，去了我学校里找我，问了问我，问了问你。然后，就走了。”　　“那，他有没有让你对我说什么？”　　何重双又摇了摇头，“没有。”　　碧霄的心跌下了谷底，这次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星，“我知道了。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是啊，太晚了，何初阳你知不知道，太晚了……　　何初阳，今年是你走后的第三年末尾，你依旧不知何处不言一语。第一年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你，想着和你的一切，从小到大所有我能记得的时光我都回忆了一遍，何初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第二年的时候，我想不管你为什么走、为什么不联系我或者是何重双，我都不怪你，只要你回来就好了；第三年的时候，我已经不敢再想起你，因为我怕我记不得你的模样了……　　而今第四年开启，何初阳，我不想再等你了。我有我的新生活，我不想因为你的一句再见，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等着和你再见。　　何初阳，再见！　　临进家门前，何重双问碧霄要了现在的联系方式，碧霄很坦然的给了。她知道何初阳找了何重双第一次，势必会找第二次第三次，而何重双肯定会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何初阳的，但那又如何呢？何初阳，我已经开始准备把你忘记，如果你还记得我，那就赶紧联系我；如果你比我先忘记，那就算了吧。　　碧霄没想到的是，何重双在拿到联系方式以后就立马给何初阳发了消息。　　深夜里，接到何重双消息的何初阳端着手机愣在那里半晌，还是一起加班的同事叫了他一句，他才回过神。收好手机，继续眼前的工作，他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他的生活没有诗和远方，只有望不到尽头的苟且。　　　　碧霄安安稳稳的在家过了三天假，但是小浪除了她第一天回来时出现过，后两天就再也没有出现。　　平静都是暴风雨来之前的铺垫，第四天深夜碧霄被小巅的一个电话吵醒。“碧霄，到我家来。”　　短短的一句话里透露出无尽的疲惫与沉重，小巅从来没用过这种声音跟自己说过话，被吵醒后还迷糊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碧霄意识到：小浪出事了！　　碧霄赶紧拿了一件外套，随意裹在身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还没跨出门就闻见浓浓的烟味，碧霄往左边看去，是小巅颓然的坐在地上靠着墙在那不停地抽烟，而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了。　　碧霄疾步走过去，紧皱眉头站在小巅面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巅笑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让碧霄也坐下，可是那笑意不及眉眼，就是强颜欢笑都比他好看。“来，碧霄，坐下来，我跟你好好讲讲。”　　看他这模样，碧霄觉得怪异，也不好说些什么，依言皱着眉坐下了。　　“碧霄啊，你知道小浪为什么来我家吗？你知道为什么对我妈一往情深的我爸要娶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女人吗？”　　碧霄摇摇头。她听过爸妈在家里说过小巅家的事，小巅的爸爸妈妈感情一直都非常好，只不过小巅妈身体有问题，导致他们结婚二十多年都没怀孕，后来怀上了，那时候小巅妈妈已经四十多岁，高龄产妇又加上身体不足，生下小巅一年多后就撒手人寰。小巅的爸爸后悔不迭，始终觉得如果不生小巅妻子就不会死，可是亡妻的遗愿又是要照顾好孩子，所以曾一度对小巅的感情很复杂。不过后来想通的小巅的爸爸立下誓言此后永不续娶，一心一意只为照顾孩子。　　但小巅十岁那年，小巅的爸爸却娶了小浪的妈妈，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女人。那一年，小巅爸爸在学校里被人戳着脊梁骨的骂，明里暗里的绊子不知道有多少，小巅爸爸也不在乎，一家四口关上门来过日子不理那些谣言乱语，时间长了，事情就淡了，也没人再提起这事来。　　碧霄当年也疑惑过，小巅突然间有了后妈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对后妈客客气气，对后妈带来的妹妹疼爱有加，这也太奇怪了。只是当时碧霄年纪小，对这事的在意程度哪里比得上来了一个小伙伴重要。　　“因为那时候我爸跟小浪的妈妈根本没有结婚！”　　“啊！”碧霄愕然，不由得惊吓出了声，意识到之后赶忙捂住了嘴。轻声询问，“怎么一回事？！”　　“小浪和她妈妈应该算是我和我爸捡回来的，那天我爸带我祭拜我妈，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她们。我第一次见她们母女俩的时候觉得跟乞丐无疑，她们从外省逃来，钱在路上被偷、人又被欺负，一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我爸心善，给了她们吃的，又带她们去医院检查身体，在医院的时候，小浪的母亲给我爸跪下了，也说出了她们这般遭遇的原因。”　　说完这些话，小巅停了下来，闭上眼睛表情很是痛苦，似乎是接下来的话让他痛苦的无法说出口。“原因是，原因是，小浪，小浪小时候一直被他爸猥/亵……”小巅捂着胸口，将脸埋进膝盖，哭了……　　碧霄只觉得一阵晴天霹雳，怎么可能……十月的天如腊月般冷，凛冽入骨，让人遍体生寒，她一下没撑住身体跪坐在小巅身旁，拽住小巅的衣服，声音嘶哑、哽咽、愤闷、不愿相信种种情绪交织为一股，有些怪异却又坚定地问他，“温嘉树，你告诉我，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你是骗我的！全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对不对？！”　　可是垂首哭泣的小巅根本无法回答他，碧霄没来由的一阵气恼，双手抓住小巅的衣领低吼道，“温嘉树！你他妈回答我！”　　被碧霄抓着衣领的小巅没法再低头，哭红的双眼看向碧霄，“碧霄，你以为我希望是真的吗？！我他妈也希望这是假的！我比你更希望！”　　碧霄松开手，彻底瘫软在地上，低声喃喃，一遍一遍的不知道问着谁，“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对不对？不可能的……”　　小巅像是没有听到碧霄说话似的，盘腿抬头看着月亮，“你知道为什么我爸要给小浪起名温安然吗？因为我爸希望她可以遗忘那些事，余生安然无忧。但，事总与愿违……”　　碧霄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见小浪了，转过头压抑着怒气，“到底怎么了？！这几天小浪人在哪？！”　　“她在医院，她妈妈疯了……”　　碧霄心脏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停止，之后骤然狂跳，双手捂住嘴巴，却又想捂住心脏不让它跳这么快。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一点都不想！可是小巅却依旧继续往下说着，“小浪和她哥哥本是一对龙凤胎，小浪被侵犯后她妈妈带着她跑了出来，却没法带她哥哥一起。而小浪那个杀千刀的父亲为了报复，在他们母亲走后将魔爪伸向了她哥哥，此后日子里非打即骂百般虐待。多年的折磨，小浪的哥哥心智早已不正常，前天有消息传来，三个月前他在和他父亲的争执中失手杀了那个禽兽，然后引爆了屋子里的煤气罐。”　　“可是，为什么当年小浪她妈妈不去报警？不去告他？”　　“呵。”小巅低下头，面带讽刺，眼角都含着冰，“就是因为去告了，所以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她被自己亲生父亲侮辱了！你说，小浪还怎么在那里活下去？”　　“所以她们才逃出来了……”碧霄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是逃……　　“对啊，是用逃的，整个县城的人对她们避如蛇蝎，可是小浪当时才八岁，她知道什么？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小浪的事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可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十五岁的时候才知道全部真相，之前只知道她们遭了难。我初见小浪的时候，她黑黑瘦瘦，一具身体只剩一双眼睛能看，就是个饱受折磨的小乞丐，跟同岁的你根本没法比。你是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公主，就连雅如姐都对你疼爱有加，你根本不知道苦难是什么。可是小浪不一样。我怕告诉你，你会看不起她！你会排斥她不跟她玩。”　　话到这里，引起了碧霄的强烈反驳，小巅怎么能这样看她！“我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会！小巅，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小巅摇摇头，“碧霄，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不娇纵不任性从小到大都是，就算所有人宠着你，你的脾性都没有变坏。可是有一种东西比你欺负她更能杀死她，那就是同情与无形的比较。”　　本就静谧的夜此刻凝滞了下来，只剩下蝈蝈儿藏在墙角聒噪。　　“正是因为你的善良才让我遏制住想要告诉你的欲/望，我不想你带着同情的感情跟小浪相处，我不想让小浪觉得她比你差在哪里，我不想让你们一开始的相处就是不平衡的状态。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才能做到。”　　小巅眼神里带有诸多无法言说的痛苦挣扎，身体倾向前抓住了碧霄的胳膊，纷乱的情绪在小巅体内乱窜，他在压抑着自己不去爆发，所以颤抖的手已是克制过后的状态。“碧霄，小浪最初在我家的时候，那种小心翼翼手足无措，我现在想起来都无比心疼，从此以后，她要什么我都给。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我就逼着我爸跟她妈结婚，；她想要一个哥哥，我就惯着她；她不想因为自己成绩差被人嘲笑，我就学坏。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可是我给不了她朋友，碧霄，我求求你，你帮帮她好不好，她就你一个朋友，你不要抛弃她不要看不起她，我求求你……”　　小巅此时精神有些慌乱不安，他们认识十八年，碧霄还从未见过玩世不恭的小巅这副模样，“小巅，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不会的，我明天就去看她，她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碧霄伸手揽住小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她抬头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心底念道，小巅，你放心。我们肯定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