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却纨绮裳

顾老夫人刚一出佛堂就看见这两母女泪眼汪汪的，必然是又想起了伤心事，赶紧笑骂到：“你们母女二人别在我老太婆面前哭哭唧唧的，我还想多活两年。”　　顾夫人站起身来，忙擦了眼泪，顾锦绮顺势起来扶着顾老夫人坐下：“祖母休要拿自己打趣，大哥就要娶妻，祖母就要当祖奶奶了。”　　顾老夫人白了顾锦绮一眼，嗔怪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嘴上整天挂着娶妻生子的也不嫌害臊，还有这穿的什么劳什子，赶紧给我换了去，老婆子我看着眼晕。”　　“祖母，这是西洋现下最流行的骑装，父亲特意托人从英吉利运回来，据说是机器织出来的，让我今天穿着骑马出去遛一圈。”　　“呸！顾家乃织布卖衣出身，穿什么洋机器造的布，你爹就是这两年吃了几天洋墨水，成天瞎折腾，赶紧给我换了去。”　　“祖母莫要生气，锦绮这就换了就是。”顾锦绮说完就走出了正堂。　　“母亲今日特意叫儿媳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给儿媳吗？”直到顾锦绮的背影消失在在自己的视线里，顾夫人才开口询问道。　　“再有两个月，七丫头就满十七了，自小她就跟着你，你对她的宠爱比之锦绣犹显过及，她大哥锦紘这月就要完婚，也该考虑七丫头的婚事了。”　　顾夫人一听要给顾锦绮相看婆家，立刻急急回到：“母亲，锦绮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尚待字闺中，她的婚事暂且放一放吧！”　　顾老夫人怒道：“胡闹！七丫头虽是四姨太生的，但十年前就大开祠堂记到你名下，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答应养个庶出的丫头，还不是因为她和锦绣有八分相像，你当初痛失爱女，我就由着你和老爷胡闹，如今你也别依着自己的私心，误了七丫头的姻缘。”　　顾夫人心中委屈，纵是当初自己养锦绮的目的不是那么纯粹，但是这十年来，她倾注自己全部的心血来爱护她，培养她，她只是想把这个女儿多留几年，她才十七岁，打小就被宠的没边际，没有自己这个母亲为她遮风挡雨，锦绮独自一人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顾夫人还想说什么被老妇人强行制止了。　　“儿媳妇，你无需多言，人我已经挑好了，林家嫡子——林易却。”　　“母亲，我不同意，林家是什么人家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自打咱们从京城迁回平凉城，这林家就跟咱们明里暗里的叫着劲儿，我也听老爷提过，您年轻的时候就没少吃林家的亏，如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您让她嫁过去怎么自处，看着公公婆婆和丈夫的脸色过活吗？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就算您让老爷休了我，我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顾夫人决绝的说道。　　“这门亲事是我和老爷共同的决定，你多说无益。有时间多准备准备七丫头的嫁妆，明年春天林家就会迎娶锦绮过门。”顾老夫人不顾情绪激动的顾夫人，淡淡说道。　　“母亲，锦绮明年春天要去女校读书的啊！那……那不行，咱们等她读完女校好不好？就三年，就三年而已，咱们等她读完女校，好不好？好不好？母亲……母亲……”顾夫人哭着求道。　　“儿媳妇，去着手准备七丫头的嫁妆吧！春花啊！我累了，扶我去休息吧。”　　顾老夫人被扶去里屋休息，只留下失魂落魄的顾夫人。　　顾锦绮换了一身月白色马面裙，随手摘了一朵蔷薇别在发间，回佛堂的路上，路过石舫还扒着石舫摘了一颗莲蓬，边走边剥莲子吃，入秋的莲子入口泛着苦味。刚穿过佛堂，就听见母亲和祖母在谈话，顾锦绮鬼使神差的没有进去，谈话中，母亲情绪几近崩溃，而顾锦绮觉得莲子真是太苦了，一直苦到心里。　　祖母走后，顾锦绮看着悲痛欲绝的母亲，想了想，最后悄然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顾锦绮居然走到了四夫人的芙蓉居，她没有进去，站在门口轻轻说道：“娘，我是锦绮，明年打春的时候，我就要嫁人了，是林家，平凉城的林家，他家也是开织染厂的，他们家只有一个嫡子叫林易却，本来我想去读娘当初读书的女校的，可是好像没可能了。娘，不知道您会不会给我准备嫁妆呢？是我痴人说梦了，娘不喜欢锦绮，要不然锦绮也不会被养在母亲屋子里，娘，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以后您要珍重。”顾锦绮说完跪在院门口，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来，眯眼望着刺眼的阳光，转身离开的瞬间，芙蓉居的院门忽然打开，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跑的太急说话都有点喘：“七小姐，这是四夫人让奴婢交给您的。”说完拿出一个绣着大朵芙蓉的锦囊。　　顾锦绮接过锦囊，里面装着一只银手镯，手镯上雕刻着精致的芙蓉花，内里刻着一行簪花小字：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与君同富贵，与君共糟糠。　　眼泪无声滴落，颗颗藏进芙蓉花里，望着芙蓉居的院门，顾锦绮忽然间就释然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的娘亲一定也是爱她的，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离了芙蓉居，顾锦绮回了自己的锦绣阁，自打养在大夫人房里，她就住在这锦绣生前居住的绣楼里。　　顾夫人已经调整好心情坐在绣凳上等着顾锦绮，看见顾锦绮进门就连忙起身握住顾锦绮的手，紧紧握着却不说一句话。　　“母亲，我七岁那年烧的糊涂了，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您眼底的疲惫，当时您也是这样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疼爱的感觉。”　　“锦绮，你一走，下人就来禀告了，是母亲无能，但是你要相信母亲，就算拼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让林家辱没你的。”　　“母亲，我可以逃走吗？”顾锦绮略带希冀说道。　　顾夫人忽然眼睛一亮，魔怔般絮道：“对对对！你可以逃走，母亲这就给你收拾细软，你走的远远的，你去读女校，去西洋留学，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再带上两个会武的家丁，不行，顾家的家丁不行，会出卖你，我让你外公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对对……”　　顾锦绮忽然抱住眼前走火入魔般的母亲。　　“母亲，我不逃，我舍不得您，我不逃，哪里都不去，我就守着您。”　　顾夫人再也忍不住，痛苦出声：“锦绮，为娘要怎么办？我的锦绮，你告诉母亲，为娘要怎么办啊？我的锦绮……”　　顾锦绮望着窗外如盖的香樟树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