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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秋跪坐的姿势很端正,脊背甚至绷的有些僵硬,他的对面坐着的是明照,桌案上放着的都是她带过的礼物。  午时三刻,原本这个时间该是胡秋出摊的时间,但是明照却来了,还穿得人模人样,斯文有礼,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西京的时候,哪次见她嘴里不是叼一根草的。  曾经胡秋问她,草杆的味道好吗?  明照说,挺苦的。  那为什么嘴里总是叼根草?  气势,气势懂不懂!  以前年轻,胡秋当然不懂,只觉得好厉害,现在想起来,总是想笑。  “我想娶你。”明照说,这是她进门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明照更想说一句好久不见,但是在豆腐摊那里,胡秋就说过了,重复一次好像有点傻。酝酿了好久,胡秋端上来的豆腐脑都凉了,索性开门见山。  “咚、咚、咚……”  心跳地很剧烈,明照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发鸣,听到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胡秋的眼睛一直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珠如湖水般平静,明照与她对视,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深邃的黑色给吸进去,呼吸都变的困难。  外面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丝毫不变。  假如李莫争在这里,她一定会在心里静静的默数一、二、三……直到第七十三下的时候,胡秋开口说话。  “好。”  晚了点,但还好没错过。  两人都是双亲不在的人,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挑了一个好日子两个人就成亲了。双方都不是本地人,家族宗亲皆不在此地,只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吃了酒席,算是热闹了一番。  没成亲以前,明照李莫争两人挤一间屋子一张床那没什么,成了亲以后可不行,所以成亲那天,李莫争把屋子让了出去,给明照当婚房,自己则赵家义那个破医馆去挤一宿,隔天已经是夫妻的两个人给明蕊敬了茶之后,便住到了胡秋家里,算得上是一种倒插门了。  然而刨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成亲当天还是很热闹的,谢安从家里牵了一匹白马出来,让明照高头大马的去迎亲,孟小相公陪着一身红装的胡秋在屋子里坐着,等听到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和几个邻居弟弟到门口拦亲,胡秋在屋里等的心都急了,才把人放进来。  胡秋坐进两人抬的小轿子里,外面一声喊:“起——”  小轿子晃晃悠悠的开始动了,胡秋摸着自己长着细纹的脸,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的手上无论是手指还是手掌都有一层茧,这一层茧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长了,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幻想过会嫁给明照,但是那个时候她喜欢明照什么呢?  偷窃,耍混,无事生非,还有轻狂。  胡秋想了一下,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候,他悄悄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骑在白马上的身影,脊背挺直,肩膀宽阔,非常沉稳踏实。他贪恋地多看了一会儿,收回了手,又坐回端正。  明蕊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胡屠夫家的孩子被李莫争用一只小老虎诱惑着去探路,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巷子口的敲锣打鼓声了。  “哎呦,终于来了!”明蕊等的真是心焦。  明照骑着马走在前边,后边是帮着迎亲的谢安,她手里拿着一面鼓。一身红衣服穿的比明照这个新人都好看。右边并排走着的身上挂了三件行头的赵家义,也是穿的红衣服,铜锣小鼓唢呐俩人包全了,最后是那定两人抬的小轿子,没有跟着嫁妆什么的,反正是要住原地儿,带不带的没什么,只是走个过场。  轿子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叫杨林树,是胡秋唯一的一个送亲人,六岁了,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胡屠夫家的胡力见到与自己同龄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就想去拽人家衣服,才跑出去一步,就被自家的老娘大手给拉了回来:“新郎君进门,瞎跑什么,别捣乱啊!”  窄窄的一条巷子,李莫争门口这块儿围满了人,邻里邻居的都出来凑个热闹,分两块喜糖。  赵家义上去给明照牵缰绳,扶着她下马,明照不太会骑马,下了马大腿还有点不自觉发软,但她自己完全没察觉,只记得轿子里的新郎君。  一片嘈乱的人声中,明照“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被掩盖了,赵家义紧紧抓着缰绳,不时的安抚着这匹微微躁动的马,这里这么窄又这么挤,马若是惊了,可就是红事变白事。  李莫争跟着众人把自己的未来姑父送进屋里,在两个人拜天地跪父母的时候瞧见了外边没进来的赵家义,那人在朝看热闹的谢安招手,李莫争与谢安中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伸手一戳谢安的肩膀:“门口找你呢。”  “谁啊!”谢安转头,“我……赵大夫。”  赵家义在门口朝她招手,谢安走过去,先是做贼一样四周瞄一圈,然后才问:“怎么了?”  “小表妹,麻烦你还得跑一趟把马牵回去。”  “我这刚出来!”刚才她还以为谢茗派人来抓自己,吓了一跳,现在又让自己上赶着自己送回去,怎么!事儿完了卸磨杀驴啊!  谢安有点赌气:“马就拴这儿。”  赵家义握着缰绳:“马拴这儿?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又是豆腐那么大块地方,踢伤人怎么办,大喜日子里不是触了人家的霉头嘛。”  好像是哦,谢安的气儿顿时跑没了,她牵着马走了,可是她真的是不想回去,那么大的一个宅子,没一个人是好相与的。  于是谢安牵着马出了城,走到宽阔的官道上,便一个翻身利落地上了马,提起缰绳,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立刻纵马奔驰了起来。  马属于金贵动物,寻常养不起也买不起,更别提乘骑了,明照从前家底殷实的时候家里也没养过马,她只在郊外的马场跑过一回马,勉强能驱使着马慢慢走,刚好今天成亲的时候够用,给自己挣足了面子,寻常小户人家里,有几家女子能骑着马去迎取自己的郎君。  谢安前半生跟着她养母过的颠沛流离,也别说养什么马,只租了几回马车学会了驾车,可驾车不等于驾马,谢安这第一回上马的人不知道轻重,两条腿一直紧紧地夹着马腹,骑着马跑的飞快,屁股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撞的生疼。更要命的是,她送开了手中的缰绳,坐下的马儿已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已经不受控制。  四蹄奔动,谢安被马带离了官道,一头扎进了林子里,林子里竹叶上落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  被惊动的残雪从叶尖滑落进谢安的后颈口,冰得她一个哆嗦,被马颠了出去,一声闷闷的重响,整个人便不动了。  晚间,喜宴人散,明照正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有人来敲院门,起初还是一声一声不急不躁,明蕊开门的步子也就慢了一点,没想到等在门外的人却是心急如焚,明蕊一打开院门,外边便是两个表情凶神恶煞的力妇。  明蕊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有什么事?”  回答的是旁边一个比较安静的女子:“鄙人是谢府的下人,请问这位相公,我家小姐可是在你府上?”  明蕊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很茫然的说:“我们家里没有什么别人啊?”  李莫争已经和赵家义去了她的破医馆过夜,如今家里除了刚入房的一对新人和一个孩子外,也就只有站在门口的明蕊了。  女人又问:“那可曾见过谢安小姐?”,她着重的咬了谢安两个字,这下明蕊有印象了,他试着回忆白天的事情,发现谢安迎了新人后便不见了人影。  “见是见过,她来的时候牵了一匹马,下午的时候就没见谢安和她的马,许是回家了吧。”明蕊说。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力妇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她们大晚上的出来就是来找人的,谢安要是回家了,那她们干嘛到这儿来。  “那便是打扰了,告辞。”女人说,她的头脑倒是清醒的很,没有一点胡搅蛮缠,走的干净利索。  于是,院门轻轻的关上。  明蕊转身回屋,却发现杨林树那个孩子此时正扒着门框,一对乌漆漆的大眼睛看着明蕊,她脚上没有穿鞋,明蕊如果去开门之前在给她洗脚,忘了给她穿鞋。  “怎么出来了,外面凉。”  “我要找我爹。”  明蕊轻轻把孩子抱起来:“你爹在睡觉呢,我们不要去打扰了,晚上爷爷陪你睡。”  杨林树没有说话,她的手圈在明蕊的脖子上,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被红色彩带装饰起来的新房,明黄的灯光中,窗上倒映出一对新人耳鬓厮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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