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疲惫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眼睛上,手炉的温暖让她想要落泪:“是时,也是命。我不怪他,真的。” ............................................................................... 来俊臣闻言,略带责备地说道:“殿下失言,不过是个仆从,如何能与殿下相比啊?” 太平这才把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挪下来,向着来俊臣微笑道:“您说的是。不过到底是个女孩子,如何能穿成这样?我最见不得水嫩的孩子不漂亮,来人,带这位......小姑娘下去收拾一下。” 旁侧立马走出两个侍女,伸手就要搀着晋茶下去,晋茶赶忙退后一步行了个礼:“不敢劳动贵人!现在身上这身衣裳还是......” 太平眼里露出些不悦的神色,晋茶不敢再说,只好唯唯诺诺地跟着退下了。 她指望着来俊臣会说点什么,或者给个指示。但事实上,来俊臣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公主说道:“殿下刚伤了身子,还是去屋里谈吧。” 两人并排向大殿走去。 先前见着周兴武攸暨等人的时候,晋茶对于来俊臣的权势还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直到见了太平——即便是在整个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也不敢在来俊臣面前妄言,甚至还要多加礼让,接受来俊臣的批评。 被别人敬畏惧怕,原非错事;但若是被所有人惧怕防备,恐怕就是一项切切实实的罪孽了。 万物有度,过犹不及,只不知来俊臣晓不晓得这个道理。 被她思索着的来俊臣此刻正陪着公主进入内殿。 太平似乎是有些累了:“来大人,我身子倦怠,靠着和您说话介意么?” 来俊臣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自如地在茶桌边坐下:“殿下自便。” 晓事的仆人立刻搬来一张美人靠放在附近,又拿来薄毯给太平铺好。太平手里捂着一个小暖炉:“大冬天的,难为来大人来我这里走一遭,平白给您添麻烦。” 来俊臣懒懒道:“殿下若真有这份心,不如利索些将落水当日的事宜说个清楚,也省得臣一句一句地问。” 他话说的不客气,太平也不恼,只是稍稍叹了口气:“其实这事是谁做的,大人心里应该已经有点想法了吧?只是碍着他的姓氏,不好向上答复罢了。” 来俊臣一手用壶盖拨弄了一下浮起来的茶叶,哂笑道:“臣愚昧,臣可什么都没说。” 太平抱着手炉的手紧了紧:“虽说武家乐得见到这个孩子生出来,但是武攸暨这个人——当初我与他是怎么成的这个婚,大人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来俊臣半垂眼眸,将所有思绪都笼在眼皮之下:“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臣,臣说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太平狠了狠心,咬着牙说道:“十年前,薛绍......”提起这个名字,她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却又很快掩饰住了:“薛绍死了。本宫改嫁入武家,奉旨与武攸暨成婚。” 来俊臣老神在在:“陛下如此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太平笑了笑,眼睛却殊无光亮:“陛下自然是英明的。只不过,武攸暨娶本宫之前另有妻子,准确的说,是一个青梅竹马的妻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儿。” 来俊臣终于抬眼看她。 太平一字字道:“为了让我顺利成婚,陛下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这一大一小,赐、死。”她微微前倾了身体:“来大人,若是让你和武攸暨易地而处,你会希望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生出来么?”她疲惫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眼睛上,手炉的温暖让她想要落泪:“是时,也是命。我不怪他,真的。” 两人半晌无言。 来俊臣终于缓慢地开了口:“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言下之意,在找到证据之前,他不会把残害皇嗣的罪名推到武攸暨头上。 太平接过仆从递来的手帕,动作优雅地拭干泪水:“一时失态,让来大人见笑了,这事别和母亲说,让她担心就不好了。” 来俊臣放下茶盏,似笑非笑:“殿下,礼不可废,还是称呼‘陛下’为好。” 太平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裂缝。 来俊臣道:“臣时间不多,杂七杂八的旧事不如先放一放。臣此来,只是想问一下落水当天的事。” 太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了太监的唱声: “春宫侍郎,张昌宗到!” 晋茶真心觉得这件衣服非常别扭。 她自幼便在大江南北飘荡,一向偏爱短打扮,那是一种汉化了的胡服,她自觉也很新奇好看。但眼下这个...... 她看着镜子,吞了吞口水:“这位姐姐,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些?” 侍女掩口笑道:“小娘子皮肤白,穿嫩黄色正好,殿下也爱看。” 晋茶无语地拨弄了一下头发:“那也把这簪子摘下来吧,怎么好无端受此馈赠?” 侍女见她如此没见识,眉眼弯弯地说道:“不过是个镀银的簪子,又没什么花样,比您身上这衣服的价钱可差得远了!再怎么说您也是来大人的......收拾得利索些还是要的。” 晋茶心知这些人将她误会成了来俊臣的娈宠,却也没再解释——总比让太平怀疑她的身世强。她只不过觉得有些好笑,别的不说,来俊臣见过的美人多了,自己虽然长得不丑,可也够不上他伸一回手。 话说回来,除了王幼薇王娘子,他心里又能看得上谁? 要说美人......她眼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的样子:乌发朱颜,羽衣蹁跹,披着满身的月华,踏着粼粼波光向她走来。 美则美矣,就是带着森森鬼气,说出的话也忒吓人。 终究不是我等凡人招惹得起的美色啊。 晋茶醒了醒神:“这位姐姐,还是快些带我去寻来大人吧。” “这人啊,真是不禁念叨。” 晋茶看着含笑走来的那道红色身影,心里默默地想着。 虽然不知道所谓“春宫侍郎”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官,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从那身和来俊臣一模一样的绯红官袍上认出他的品级。 晋茶乖顺地行了个礼:“张大人好。” 张昌宗停下脚步,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这身衣服......轻浮。” 晋茶愕然抬头,一句质问脱口而出:“难道不比昨日好看许多?” 昌宗眼中略带戏谑:“如此身量,居然也穿仕女装?” 晋茶垂头看向自己刚刚发育的小包子:“……” 再要开口反驳时,那人却已经抬步向内殿走去了。晋茶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堆人,侍女厮仆,持刀护卫——公主府竟然也真让这些人进来了! 她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位艳鬼大人的身价。 旁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姑娘怎么还不进去?” 晋茶应了一声,赶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仆从都在外间站着,她一时拿不准到底该不该进到大人们谈话的地方去。 在外侍立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面走出了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小晋姑娘,来大人叫您进去。” 里面的情形有些奇怪—— 主人在美人榻上不言不语地倚着,两位客人却对面坐在茶桌两侧寒暄说话。 太平见她进来,朝她招了招手,来俊臣赏脸朝晋茶点了个头,晋茶乖乖走到太平身边。榻上的女人微笑道:“这么一收拾,倒真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样子。” 来俊臣哼了一声:“听殿下这意思,难不成这丫头是殿下年轻时做下的风流账?” 一时屋中的目光都投射在晋茶身上,晋茶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喘不上气了。 好在太平率先开了口,听了这种话,倒也不恼:“大人说笑了,我如何生的出这么大的女孩儿来?” 昌宗轻笑道:“来大人,殿下新丧了子嗣,这样的笑话可不好说。” 来俊臣反讽道:“呵,那依六郎的见识,眼下又当如何?” 昌宗眉梢略挑:“捉鬼这种事,我是不会的,要按照我们这些‘凡人’的法子,还是得请大夫来给殿下看看身子。不管孩子是怎么没的,伤得总归是殿下。” 太平感激地笑了一下:“六郎从京中带来了太医?” 昌宗放下茶盏:“是,太医院也愿意尽一份力。” 太平点了点头。 直到太医进来给太平诊脉的时候,晋茶才从方才的惊惧中缓了过来。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脸,圆眼,两颊还是鼓溜溜的婴儿肥。她知道自己眼中是怎样充沛丰盈的灵气,因此虽然五官略有相像,除了公主本人之外其余人倒不会往这方面联想。 念及此处,晋茶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太平这关算是过了。 她终于有心思仔细打量屋中几人了。 来俊臣,张昌宗。这两人坐在一处,真是漂亮得晃人眼睛:来俊臣有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硬是在他刻薄酷戾的气质中平添一丝韵味;张家六郎就更不必说——红衣褪去了他的鬼气,在阳光下,整个人如珠如玉,唇角微勾,不笑时也显得十分温和可亲,再加上英挺的眉和含情的眼,当真是勾魂摄魄。 可惜了。 在晋茶眼里,这二位就是两只豆沙包,看着干净,闻也香甜,切开来才知道里面是怎样一颗黑心。不,应该说是芝麻馅儿的汤圆,不仅黑心,还烫口。 来汤圆一眼瞥过来:“瞎看什么?” 晋茶立马乖乖走到他身后站好。 这个角度刚好够她看到太医的模样,这男人约莫是三十岁上下,眼神清正,颇有些医者的仙风道骨。太平只淡淡地看着,似乎对诊断的结果并不怎么上心。 太医收回了手,向座上两位大人行了礼。 昌宗微笑道:“狄云,殿下的身子可有大碍?” 狄太医直起身子:“虽说是受药力落了孩子,但药性温和,不会伤身。殿下不要多思多虑,再调养上小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一席话落,整座内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药、力。 龙子凤孙,夭于胎腹—— 并非恶鬼作祟,惊吓所致; 而是,有人给太平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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