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酒杯:“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们那位姓郭的举子,他身上流出来的,真的是墨水么?” 晋茶一瞬间抿紧了唇。 狄惠莫名其妙:“什么墨水?郭子修不是有心疾才死的么,难道不是这样?”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王植酒开了腔,语调有点阴森:“对外当然是这么说,一旦这事儿和巫蛊连上关系,别说是张说了,就是张柬之也得靠边站。张昌宗现在还没那么大本事能和整个张家抗衡,当然得找个一般人都能接受的说法告诉大众。” 狄惠摊了摊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都在现场,谁来讲讲看?” 王植酒:“还没开始打呢,张说就说他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大概是一炷香那么长的功夫吧;然后他回来,两人起式,也就是十招左右,郭子修就突然躺倒了,七窍流血,但留出的都是黑色的。” 狄惠挑眉:“人身本身就有黑血,可能是气淤之类的,会不会是张说用内力击伤了他?” 晋茶缓缓靠在窗台上,眼睛看着吴三:“不是的,我看得非常清楚——张说甚至留了力,就像是要故意输给他一样。” 小晋公子既然开口,余人自然不会认为她会犯眼花一类的错误。吴三的脸色有些发白,笑意有些不大自然:“我也就是问问,别紧张。” 晋茶道:“你为了此事不惜违背家规进京,却告诉我你只是‘问问’?吴三,为什么不说实话?这可不像你。” 吴善柔笑了笑:“那我本来该是什么样子?” “就像传闻中的吴家小公子那样,无忧无虑,成天就知道败坏你老子的家底。” 吴善柔伸手抹了把脸,动作依然风流好看,却仿佛有些疲惫的样子:“……你也知道我是吴小公子,熟悉点的人都叫我吴三,但是你们可曾听过吴大和吴二的消息?” 王植酒敲了敲酒杯:“你家老爷子不是说这俩儿子都去天山求学了么?” 吴善柔摇了摇头,再问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了。 “罢了,”狄惠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谁家还没点秘密?非得刨根问底干什么!咄,小晋让让,我看看今天讲书的是谁?” 正巧台上的先生精神抖擞地狠狠拍了下桌,挑着眉毛说道:“楚霸王一看,好么,这樊哙身高八尺,恁地是个高壮汉子!霸王就把桌子那么一拍:‘能喝酒么!’” “哈!”狄惠拍了拍掌:“《鸿门宴》,我喜欢,袁先生是大家,名家名段,快坐下来一起赏鉴赏鉴!” 晋茶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轻抖衣袍坐在了吴三身边。 对面的王植酒还是一脸迷茫,显然还在苦苦地想吴家那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哥哥到底有什么问题,唯有狄惠,自斟自饮十分开心,还时不时叫个好,完全不被另外三人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晋茶被他拍巴掌的声音震的够呛,心道这也是一种本事啊…… 楼下袁先生说道:“樊哙腰板一挺,丝毫不惧,大声说道:‘臣死都不怕,喝酒吃肉又有甚可怕!’” 他这一句说的十分带劲,台下轰然叫好,狄惠也跟着摇头晃脑地附和:“啊呀,你看看人家樊哙,真英雄硬汉子,有什么说什么,是吧?” 晋茶的眼角向吴三斜斜一瞥。 吴三嘴角抽搐。 王植酒哼哼两声:“就是,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是我们听不得的?还拿不拿我当自家兄弟?” 吴三起身:“……我要如厕……” 袁先生透亮的声音破窗而入:“……那刘邦一看形势不好,立马就说:‘酒喝多了,要去方便方便啊!’,这汉高祖,可真是个会找地方的大英雄啊!”台下众人十分配合的大声哄笑。 吴三:“……算了……” 袁先生:“刘邦想了想,还是觉得借小解之名跑路,脸上臊得慌,就别别扭扭地问樊哙:‘这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我先告个别?’樊哙一听就急了,立马说道:” 王植酒和晋茶敲着碗,对着吴三异口同声道:“大节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吴三:“……” 狄惠忍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噗哈哈哈,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欺负善柔兄的?这也太……” 吴三给狄惠递了个眼色:“太过分了,对吧?” “太好玩了!以后一定要带上我!” 吴三:“……我真是天真到一定程度了才会想要找你们帮忙。”说着推开门,真的一副要着急方便的样子,晋茶在他身后笑着嚷道:“你可要回来呀,狄惠小美人还等着你呢~” “砰——”摔门声。 王植酒乐不可支:“善柔还是这么好玩儿!不过他大哥二哥到底怎么了?不是说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展现出了非凡的武学天赋,被天山上的老头子带走学艺了么?” 晋茶笑意未褪,抿了抿茶盏:“一家三兄弟,根骨又能差到哪里去?再说当时吴大应该已经二十多岁,早过年纪了,要是让你选徒弟,你选吴三还是吴大?” 王植酒夹了一筷子藕片:“当然是要小的,人家的老大说不定要留着继承家业什么的呢!” “就是这样……所以这事儿肯定有什么是他们自家人知道,但是咱们不了解的。” 狄惠不满地敲了一下酒杯:“不要背后说人是非好么!” 王植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也好男色?就这么一会儿你就向着他了?” 狄惠:“……当我没说。对了,补充一点,他家的事一定还和墨血案有关。” 晋茶:“你不是说不要背后议论么?!” 狄惠:“这不是关心友人么,怎么能算是议论?” 晋茶:“这么一会儿就成朋友了?” 狄惠:“你嫉妒啊。” 晋茶:“……听书吧听书吧。” 袁先生:“……却说那沛公一骑绝尘出了敌营,没走出多远,就被项王的人拦下了……” 于此同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队沉稳整齐的脚步声。 袁先生:“那卫士长一点不肯卖刘邦的面子,坚称除非有手令,否则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个人推门而入,却不是吴善柔。 此人皎如玉树,容光慑人,他唇畔含着些微的笑意,仿佛点亮了整个空间,那人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如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正略带疑惑地看着她:“茶茶,这个吴善柔是你什么人?” “茶、茶?!”狄惠在身后神色怪异地重复了一遍。 晋茶:“……你这又是哪一出?” 昌宗朝外面招了招手,立马有两个人挤着一个粉衫青年进来,正是满脸讥讽的吴善柔:“张昌宗是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扣留我?!你知不知道我是……” “吴小公子,”昌宗一点不怒:“在泉州,当然数你最大;但这里,可是京城,是喧嚣城。” 晋茶脑筋一转,立马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张昌宗带了人过来,还是能放在明面上的那种,多半是从吴三一进京的时候就盯上他了,只不知道为什么挑了这个时候进来;而且抓人这么大的动作,楼下说书的袁先生却一点也没停,这足以说明一件事—— 这是他六爷的地盘。 王植酒一看见这绑人架势,立马就站起来了,但是看着张昌宗的脸色,愣是你你我我的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话。 还是狄惠开口给了个台阶下:“咳,别生气别生气,先把人放下再说,这都是自己人,有事咱们好好商量!” 昌宗笑吟吟落座:“说的就是。本府今天来,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问吴小公子几句话而已,但是他一看见本府就跑,这才出此下策。”他倒酒的动作矜然贵气:“这杯算就算是本府的赔礼了。” 言罢一饮而尽,干净利落,反倒让人说不出什么。 吴善柔眼尾一挑:“你就是这么赔罪的,让人抓着我?” 昌宗抬了抬下巴,另外两人立马退了出去。 吴善柔:“你若是想要‘阳间唤’,那我无可奉告……” 昌宗奇道:“本府为什么要问这个?” 晋茶头皮一紧。 昌宗:“这最后一枚,不就在本府的肚子里么?” 在场其余三个男人的目光都饱含深意地看向了传闻中得到吴家厚赠的小晋公子。 晋茶:“……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昌宗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茶盏,从晋茶的小茶壶里倒了杯茶,放到鼻子下面轻轻一嗅:“龙井……啧,不是明前。你跟着我的时候,我什么时候让你喝过这种货色?” 晋茶对另外几人连连摆手:“不是那种‘跟’,真的……” 昌宗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本府要问的,是你哥哥的事。” 吴三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 昌宗:“听说,他们似乎并没有和天尊学艺的运命,相反地,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闭嘴!”一向以风流浪荡著称的吴善柔双眼通红,大声吼道:“你胡说!” 昌宗:“也许吧。”他吹了吹热气:“年轻人,本府奉劝你一句,欺骗自己没有用,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和能提供帮助的人谈一谈,那才是真正有用的事。就像现在,你若不是心存疑虑,又何必急匆匆地从外地赶来京城呢?” 吴善柔吼道:“你懂什么!要不是那墨血……” 昌宗抬眼,吴三立马住了嘴,狠狠瞪了昌宗一眼,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二话不说,一个翻身就从窗口纵了出去! “喂——”王植酒急忙赶到窗前:“这可是二楼!” 晋茶紧张地看着他,直到王植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知是吴三已经成功跑掉了,她才放下心来。 整个过程中,昌宗的屁股就没从椅子上离开过。 狄惠的脸色却非常不好看了:“敢问六郎,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抓人?” 昌宗微笑道:“只要他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选择住店——否则我若是放了话,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被人供出来;吴公子既然千辛万苦来了京城,自然也不会轻易出去。那么,于他而言,安全的地方只有两个——” 他看向满脸不忿的王植酒:“第一,就是王夫人,对,现在该叫忘然居士了,她所居住的金仙观是个安全地,但是没关系,我的人已经在山脚下等着了。至于第二么……” 昌宗一双含情含笑的眼看了过来:“自然就是他的至交好友晋公子的居所了——我记得刑部出手挺大方,给了晋司刑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开始逆流,他身上淡淡的菡萏气息,此时闻起来就像催命的□□。 毕竟她家里,还有个最不能见人的大物件儿—— 重案嫌犯张道济。 她脑中一瞬间兵荒马乱,只听楼下袁先生咿呀乱叫:“……刘邦一入军营,立马揪出了逆贼曹无伤……” 张昌宗俊秀的容颜带着讽刺微微靠近:“怎么,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么?” “将叛徒一刀斩于马下……” “茶茶,不必再费脑筋想着怎么传递消息。”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说道:“我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你家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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