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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位死者,出现了。”    对面剑风一起,她感到鬓边闪过一点凉意,竟是落下了一绺乌发。身前的昌宗也没说什么,但周身的气势瞬间就凌厉了起来。    然后她就笑了一下。    匪原不再掩饰自己的功底,一般来说,武艺到了他这个程度,应该一上场就将自己周围可能被偷袭的点全部保护住,但出人意料地,他竟将整个背后的空门都交给了吴风。    吴风眉梢一挑,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信任也有些不解。    她唇边的笑意就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我本该早些想到的,那么,吴三公子也就不用遭这份罪了……老爷子,三十多年前,也就是左凤夫人嫁过来的那一年,天子南巡,您见过圣驾,是也不是?我也是刚刚想清楚,左凤,这普天之下,还有几家姓左?跑也跑不出去那么几家。若我所料不错,夫人与京中的左氏,当是同宗。”    先开口的竟是匪原:“吴夫人江湖儿女,怎会和京中贵子惹上关系?只是异想天开!”    晋茶并不恼,平静地说道:“小晋公子可以是魏家的嫡系,左凤夫人为何不能是左家的女儿呢?都说现在的京中第一美人肖似当年左家的一位姑姑,一家人,又都是倾城容貌,稍作对比便可知道真相,匪少侠又何必非要在这一点上和我争?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这位京中美人——我一直在想,都有谁在十年前十年后都和这件事挂上了边,想来想去,竟把她给落下了——左瓷。郭子修,就是在刑场上倒下那位,他去世的时候,左瓷小姐也在场。”    匪原刚要开口打断,却被吴风阻住了,他声音有些嘶哑:“不用说了。凤哥儿出身京中,这没错。但,她嫁给我时,已经和左家断绝关系,不再是左家人了。”    晋茶道:“所以我就不免要想,当时左家在先帝手下如日中天,照理说,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就算不进献到宫里,也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妥善安排了的。怎么就许到了武林世家呢?当然,这只是就事论事,我自己也是江湖人,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只是按照常理思考罢了。再想想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陛下,当年的武后,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关心朝政的。‘二圣临朝’的同年,泉州雍州两地发生地动,死伤数万人,天子为了安顿百姓亲自南巡赈灾,这才把事态稳定下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左夫人,嫁过来了。”    “喂,”她看着吴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非常自然地拍了一下张昌宗的肩膀:“你说,这听起来像什么?”    男人没有回身,那柄剑毫无退意地横在胸前,唇畔却勾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联姻。”    “没错。”她接回话茬:“当时的左家家主位在户部,赈灾这样的大事,没有道理不跟着出来。我猜他当时将左夫人一并带来,是为了借着这个武后不在的时候,把自家女儿塞到圣上身边去,只可惜,圣上看她长得美,发现她另有用处——用来稳定一枚暗子。”    吴风冷冷道:“我与凤哥在京中便已相识,你懂得什么!”    晋茶摊手道:“也许吧,若是情投意合,那圣上用左凤夫人来牵制你就更方便了。总之,圣上与你完成了一笔交易——他给左凤一个新身份,让她成为你的夫人,但,从此吴家就再也不能离开泉州,他要你为他经营一批人。”    说道这里,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老爷子——泉州城真正的城主,我问您一句话:当年地动中死去的那六万人,埋在哪啦?”    这话问得轻轻巧巧,听在对面两人的耳中却如平地里一声惊雷。    匪原的眼一瞬间便红了,他的剑意浓重得如有实质,缓慢地说道:“过慧易夭。”    晋茶分毫不惧,毕竟身前还有人挡着。    昌宗果然微笑道:“师兄,师尊这样的老滑头,怎么会教出你这么憨厚的徒弟?我若是你,现在就死不认账,你这一幅恼羞成怒的样子,不正是在肯定她的疑问么?”    匪原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昌宗说道:“师尊若是知道自己教出了一个为祸天下的张六郎,也会后悔当年收了你吧!”    昌宗笑意不变:“恰恰相反,我之所以有今天,多亏师尊的指点。”    吴风突然笑了。    就像一道伤口被捂了很多年,腐烂了,发臭了,只有自己知道;当有一天这道疮疤终于被揭开的时候,虽然很痛,但也有种拨云见日的痛快。    “魏家的娃子,就是滑头。”他襟袍一摆,大刀金马地重新坐回了大石上,林风乘着竹叶洒然落下,在他衣襟上旋出一种快意的味道来:“小丫头,你是从受伤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对吧?你是聪明,但到底还是六爷更胜一筹。”    昌宗微笑颔首:“老爷子过奖。我也是看那鹿伤得奇怪,才顺着查下去的。”    吴风哼了一声:“你们两家人啊,斗吧,看谁斗得过谁去……丫头,你猜得不错,我泉州的山林里,有一支军队。”    晋茶心中一惊,虽然打从吴三在她手心写字时就已经有了猜测,但真正听吴风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震惊。    这可是大唐,酷吏横生,处处是耳目的大唐!竟然有一支无名无份的军队就这么藏在山林之中,若是被发现了……    “不过,你未免小瞧了我,也小瞧了吴家——六万?”他一声冷笑:“泉州的山,都已经空了,这里,有十万人。”    昌宗一听就笑了起来:“老爷子,你又何必吓唬她?京畸地区的屯兵也不过五万,你这支队伍若是拉到长欢去,就算路上有些损耗,也是足够造反了。怎么,你想让那天子座从此姓吴?”    他语气轻快,眼里却有几分认真。    十万人,其他州府也就算了,在泉州,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三十年来泉州大小地动不断,更兼中间还发生过一次大型的瘟疫,吴家说一不二,要做些人口上的缺漏简直不要太容易。    换句话说,如果这是真的,只要吴家想反,这天下只怕又要开始无休无止地闹腾了。    吴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姓吴?我老了,儿子也不争气,便是打了这天下,要谁替我守?”    这话里话外大逆不道得意思,若是来俊臣活着的时候听了,能按着他那本《罗织经》把吴风活剐个几次。    但晋茶却从里面听出了点哀伤的味道。    张昌宗多理政事,对吴风年轻时的传闻大概不是很清楚——这人二十多岁时,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偏偏又是武学奇才,一生中不知被多少大能抓回去做徒弟,乱七八糟的绝学学了一身,却还是没个正形,任凭当时的吴家如何召唤也不肯回去继承家业,直到他父亲临要去世的时候,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不情不愿地坐了吴家的主位,据说刚经手吴家田产生意的那几年,烦得恨不得把吴家解散了才好。    直到他得了左凤夫人,自此性情大变,竟成了再端正不过的武林泰斗,守着泉州吴氏和自家夫人,几乎足不出户。    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相信,他突然有一天起了心思要做皇帝,就在自己家门口屯兵。    说不定他嫌养兵麻烦,恨不得都杀了了事呢!    晋茶:“所以,你是替先帝做事。”    吴风垂下眼眸:“我欠他一个情——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年,我师父在京中过寿,我溜出去给他送礼,结果在京中遇上了凤哥儿。”说出这个名字,他周身刚硬的气质竟然柔和了几分:“可真是个疯丫头,被人追得到处乱窜,二话不说跳上了我的马,衣裳头发都叫她跑得乱糟糟的,偏偏一双眼儿比星星都亮!”    他拂去肩上的竹叶:“我看上她了,决定娶她回来。你说得不错,左家看不上我,就因为左凤要跟我,喂她吃了毒|药。他们宁可让她死,也不肯让她坏了左家的名声。”三十年过去了,他眼中依然燃气熊熊怒火:“我找遍天下名医,竟没有一个人能救她……最后,有一个术士找了上来,说凡物不能解此毒,除非能借一点帝王的龙气。”    晋茶:“然后,南巡的先帝便来了。”    吴风浅浅地点了个头:“他割了一碗血给我,救了左凤的命。但从此以后,吴家生生世世都要守在泉州,为他养一支秘密的兵。世代传承,非诏不得出。”    晋茶沉默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连在一起,太过凑巧……”    吴风淡然道:“就算当时着急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又有什么想不通的?更何况……”他一手拍了下膝盖:“凤哥儿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两句话。”    他眼中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但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满足:“她说:‘姓吴的,我本来是要做皇妃的你知道么?’我说知道,她说:‘但是演这么一场戏,比做皇妃开心。’”    吴风拍了拍腿,笑道:“小丫头,我是被骗了,可那又怎么样?”    “先帝欺我诈我,这都无妨;凤哥儿是为了什么来到吴家,也无所谓;无论如何,皇帝救了我妻子一命,我吴风答应过的事情,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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