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的农历新年,和二零零九年的并无什么不同。爸爸照旧早年二十九晚开车待我回到北城,年三十晚的团圆饭桌上团聚着的依旧是爷爷奶奶,爸爸和我。 依旧不会有的,是我离开已经逾十一载的妈妈和姐姐。 而今又多了一份难言的愁绪的是,和爷爷奶奶三代同堂的机会,从我和爸爸在凉京定居后,残忍地锐减为一年不到二三次。 团圆饭后,爸爸被几位特地上门来拜访的老同事顺带给拉出去聚会了,留下我在家陪爷爷奶奶解闷。我拿出棋盘和爷爷下棋,奶奶则和以往一样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我们祖孙俩斗棋。 “爷爷,才一年不见,您的棋艺怎么又厉害了呀?您都快天下无敌了!”一局结束,我边摆棋边哄爷爷开心。下棋是爷爷平生最大的喜好,而他最爱听的,就是别人称赞他的棋艺。 爷爷一听果然乐开了眉,爽朗的笑声一阵接一阵,还不忘故作严肃道,“慈慈,爷爷在进步,你可是在退步啊。” “您也发现啦?唉,”我叹气,“在凉京没有爷爷您教我下棋,也没有奶奶隔三差五给我做好吃的,我能不退步吗?” 奶奶搂着我,摸了摸我的脸颊,眼里尽是心疼,“我的小姑娘又瘦了,看着下巴都没有肉了。这几天奶奶一定要给你好好补补才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怎么能见一回瘦一圈呢?” “你奶奶说得对,什么都能省,就是吃的不能省,回头我再跟你爸叮嘱去,让他盯着你多吃点。冰箱里有些水果,爷爷这就去给你切点。”爷爷说着起身去冰箱里拿水果。 “谢谢爷爷。”我享受着爷爷奶奶的疼爱,心房处被感动占据得满满的。握着奶奶些许粗糙些许冰凉的手,我问道,“奶奶,您和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都挺好的,用不着担心我们。慈慈啊,”奶奶顿了顿,正想接着往下说时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 “怎么了奶奶?哪里不舒服吗?”我慌张地轻拍着奶奶的后背。 爷爷正好切完水果从厨房里出来,神色未变地吩咐我道,“慈慈,倒一杯温水过来。”而后他从电视机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两片白色药丸给奶奶服下,蹙眉对奶奶说,“儿子和孙女一回家,看把你高兴得连药都忘了按时吃了。” 我看着奶奶服下了药神情不再那么难受的模样,担心地问爷爷:“奶奶生什么病了?” “没,没什么事,一点老毛病。”奶奶喝下水抢着回答。 我一点也不相信。 爷爷跟着附和道:“慈慈,人上了年纪,身体出现点这样那样的毛病是很正常的。你奶奶就是气管不太好,没有什么大问题,甭担心。” 我抢过药瓶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确认这确实是治疗气管炎的药后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们年纪都大了,我真的很害怕还没有等到下一次回来北城,就已提前听到什么病重或者更不好的消息。这种可怕的念头紧紧地把我捆绑,只觉得胸口都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挽住爷爷奶奶枯廋的手,“爷爷奶奶,不如您们跟我和爸爸一起去凉京住吧?凉京很不错的,又热闹又好玩,环境也很好,这样我就可以多照顾您们了。” “不用了,在这住了十几年,习惯了。”奶奶一开口就把我给拒绝了。 爷爷也摇摇头,道,“是啊,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是熟悉的地方住得舒服啊。只要你和你爸好好的,就算不住在一起啊我们也不会瞎操心。” 奶奶目光柔和地和爷爷相视一笑,“放心吧,我有你爷爷,你爷爷由我,我们谁也不孤单,都还能相互照顾。”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执子之手,与子携手。 这美得需要用漫长岁月去践行的一句话,他们做到了。 初三下午爸爸陪着爷爷奶奶去剧院看粤剧,我这一一看大戏不出半分钟就能睡得很香甜的人,被他们以会影响他们看戏心情为理由抛弃在了家里。我自是乐得清闲,备好了一堆零食等着卓敬和左筱光上门来拜年。 开了一包薯片坐在沙发上刚开吃,门铃就响起了。我一开门,来人正是我在等的俩人。 “你们俩,约好一起来的?”我故意问道。 “不是,楼下撞见的。谁会跟他有约呀。”左筱光没有看卓敬,出口的话挑衅味十足。 卓敬也没有看左筱光,自己坐在我们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只吐出了四个字:“是撞见的。” 我清楚地看到左筱光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失落的痕迹。 从前只要有这对斗嘴冤家就绝不会有冷场之说的局,今天还未正式开局就已显现出了冷却的迹象了。“有一天左筱光和卓敬都同时在场陶慈却成为要救场的那个人”,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笑。 “对了,你们的红包还在我这呢,”我拿出爸爸托我转交给他们的利是分给他们,“见者有份,永不落空,改天记得亲自当面给我爸拜年就可以了。” 左筱光边拆红包边答应,“没问题,我也好久没见过叔叔了。” “小慈,你爸爸太帅了,前段时间我才在电视里看到他,说是破了一单什么国际走私犯罪的大案,”卓敬回归到了平日的逗趣模样,换了种夸张的朗诵语调接着说,“简直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乃神人也。” “多谢赞美。”虽然是夸爸爸的,我同样照单全收。 左筱光从桌上捡了包薯片扔给卓敬,然后自己也拿了包打开吃,全程她都没有把眼睛转移到卓敬身上。 卓敬愣了愣,少有地端出礼貌范儿说了声“谢谢”。 “你卓敬也会说谢谢?大过年的转性,这绝对是二零一零年的一大奇闻。”左筱光出言抬杠,想回到那种和卓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挤兑、总充满欢声笑语的和谐状态的意图十分明显。她在期待着,我也在期待着。 可是卓敬没有接茬。他似乎是有意在回避着我们的期待,仅垂头淡淡地回了一句,“做人还是要懂点礼貌的。” “这是好事,说明你懂事了。”我抢在左筱光之前开口,向左筱光使了使眼色。去年年初那次聚会是怎样闹得不欢而散的,我记得一清二楚。 “一年不见,小慈还是很懂我。”卓敬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话里有话。 我听懂了,看着卓敬轻点了一下头。 左筱光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把薯片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咬得很起劲。 这局,再度陷入了僵的危险之中。 一时想不到二次救局的良方,我只好和他们一样狠狠地嚼着薯片以阻挡死寂的降临。我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些什么,过去这一年里他们俩给我打电话、发邮件都只字不提对方,我问了也避而不答、视而不见,俨然把我,当成了外人。 这个“俨然” ,让我顿觉一阵失落。要是萧公主在的话,情况是不是就会和现在不太一样呢?这么一想,我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过萧婉颜的邮件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问问他们好了,“你们最近有没有和婉颜联系过?” “你提醒了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左筱光拿出手机找出萧婉颜的号码拨通,打开了扬声器,传出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一人工提示音把我吓得不轻。 “怎么会?前几天我还打得通,虽然是无人接听。婉颜不可能换了号码却不告诉我们的。”我看向卓敬,见他毫无吃惊之意,瞬间明白他也比我早知道了,“你也准备要跟我说这事?” 卓敬没有否认:“号码是前天开始变成空号的。你们有多久联系不上婉颜了?我收到她的上一封信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至于电话,她一直都没有接过。” “我也是。”我和左筱光异口同声道。 然后我们仨互看了几眼,都没有再出声。 不用问不用猜也知道,此刻我们的脑子里都衍生着各种猜测,而且毫无意外地都是消极的猜测。所以我们谁也不敢说出口,生怕化成语言后,就会更容易成真。 不知过了多久,左筱光的手机响起了一阵短信提示音,她看完短信后复原到我们触及这个压抑的话题之前的状态,神情放松地抓了一包饼干边吃边对我们说:“你们都别苦着个脸的,婉颜可能只是丢了手机,加上过年事情一多太忙了才会忘了找我们的。反正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了,不如趁这个寒假一起去上海找她玩,怎么样?” “这个提议,听起来很赞,”我诚实地说着扫兴的话,“可是怎么说服我爸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儿。” “估计我爸妈也不会肯的,”左筱光撇撇嘴弱声道,“我就这么一说。”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卓敬在我们发问之前自动解释道,“下个星期我们全家要去旅游,地点还没定,我可以提议去上海。” 左筱光看了看卓敬,继续消灭桌上的零食。 这个下午的聚会我们至少决定了一件大事——由卓敬担负起揭开萧公主失联之谜的重任。 晚上左筱光留在了我家过夜。我和爷爷奶奶道了晚安回到房里,看到左筱光正抱着枕头靠在墙壁上两眼无焦距地发呆。 我爬上床挤到她身边,故意抢走枕头调侃道,“想什么想得这么专注?上课都没见你这么注意力集中过呢。” 左筱光朝我翻了翻白眼,倒头躺下发出重重的叹息。 我耐心地等着她开口,没有先开启问题宝宝模式。 “小慈,”片刻,左筱光自觉进入了正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卓敬怪怪的?” 我点头,“是,很奇怪。” “他知道我喜欢他了。” “你表白了?”我谨慎地措词,没有加入自己对结果的猜想。 左筱光坐起身,看着我摇摇头,“我都不确定他对我有没有意思,才不会跟个白痴似的去作贱自己呢。后来我又发现他有喜欢的人了,更加不可能去打自己的脸。”她蜷起双腿抱着膝盖,语调透着浓浓的忧伤,“我是被我在齐中的所谓闺蜜给出卖了。她把我喜欢卓敬的秘密扬了出去,消息很快传到了卓敬的耳朵里,从那以后他开始刻意疏远我,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我没想到这在我意料之中的结果其中还暗藏着在我意料之外的过程。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起实质作用的安慰话,我只好握紧了左筱光的手,试图以此来传达我的支持和陪伴。 “小慈,你知道卓敬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摇摇头。 左筱光眸色幽深地注视着我,一字一顿道,“萧,婉,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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