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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霓端了两杯水分别递给我和爸爸,低头望着地板坐在沙发上没有出声。她看起来,还沉浸在沉痛的悲伤中,那眼眶下浓重的阴影,间接诉说着她这几天可能都没睡过。  我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恼人的沉默,但穷尽目前所知的全部词汇也没能找到半个合适的字眼来作开场白。  “你妈她,今天好些了吗?”终于爸爸先我一步想到了正常又得体的问候语了。这应该也是他现下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陶霓没有抬头,轻声回道:“没有。她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  我听完很难受,很想去房里看看妈妈,跟她说些安慰的话,让她知道她的小女儿慈慈也来了。可是不知怎的,我又害怕跟妈妈独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会记得我这个一直都不在身边的女儿吗?  竟是一点底都没有。  爸爸的眉锁得更紧了。他再问:“你们吃了午饭没有?”  “我带子皓吃过了。妈妈那份,”陶霓边说边指了指饭厅的方位,“还摆在桌上没动过。”  “我拿去给她吃。”爸爸站了起来,“饭菜都冷了吧?”  陶霓说:“还热着。每隔半个小时我都会热一次,好让妈妈想吃了随时都可以吃。”  “好孩子。”爸爸赞许地点点头,走向饭厅拿起桌上的饭盒向主卧室走去。他轻敲了两下门,见没人应门,便自己扭动门把走了进去,顺便带上了门。  而我还在思考着陶霓口中的子皓是何方神圣。正想问时,突然一阵孩子的哭声从某间房里传了出来。  陶霓带着歉意地向我扯扯嘴角,说:“不好意思,子皓醒了,我得去照顾他,你先坐一下,好吗慈慈?”  我的疑问直接脱口而出了:“子皓是谁?”  陶霓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妈妈和顾叔叔快满五岁的儿子。”说完她向传出哭声的房间走。  我呆呆地看着她进了房里,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客厅里,只剩下我这一外人。我四处张望,这才发现一幅挂在电视机正对着那面墙上的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尺寸、裱在了一个金色大相框里的,全家福。  我一点都不想用用上这个词。  可照片里的妈妈穿着洁白婚纱,和一位身着黑色西装、身材比爸爸微胖的中年男人甜蜜地挽手依偎,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一同用手抱着一个咬着手指头的天真小娃;我的姐姐站在妈妈身边,一身纯白蓬蓬裙的她美得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  所以,这是一张,定格他们这一家幸福瞬间的,全家福。  我不禁感到胸口一阵酸涩,眼睛也有些湿湿的。  “顾叔叔,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惊了一惊,侧头才发现陶霓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我身侧。我顿觉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  陶霓神色专注地望着墙上的全家福,语调平平的,让人无从猜测她说这些话时的心情,“慈慈,你一定很失望吧?六年前妈妈决定要和顾叔叔结婚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失望。我不能接受没有了你和爸爸之后,有别的人走进我和妈妈的相依为命里,还要成为朝夕相对的家人。”  我没有接话。我怕一动唇,某个问题就会自动从嘴里蹦出来。上帝见证,在这个特殊时刻,那绝对不是一个适合问的问题。  察觉到我的沉默,陶霓把视线转向我,目光平静而不见涟漪,“你有问题想问我,是吗?”  “我…”纵然分别多年,再见面她还是能读懂我未出口的心思。双胞胎之间独有的心灵感应毕竟不是只是一个传说。想了想,终是没能忍住冲动地问,“姐,你的失望,延续了多久?”现在还会失望吗?我吞下了第二个问号,不想在死者的旧照面前说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  “延续了多久?”陶霓反问,把眼睛转回到那副全家福,话腔里染上了悲伤,“延续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再往下问。而她也没有再开口。  行走的分秒把无言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逐渐把我们套牢,让我浑身都觉透不过气的难受。  就在这时,爸爸从卧室里出来了。他的神情看上去,比进去见妈妈之前似乎又阴郁了一些。  我走到爸爸身边,刚要张口爸爸先摆了摆手,“我们走吧,回去再说。”  我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陶霓把我们送到门外,用平常送客人的方式和我们道别,“爸、慈慈,你们慢走,开车小心。”  我看着爸爸,没错过那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他轻拍了拍陶霓的肩膀,柔声说:“有什么情况,记得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陶霓点点头,“嗯。我会照顾好妈妈的。”她又冲我挥挥手,“慈慈,再见。”  “拜拜。”  这一天,我终是没能见到我可怜的妈妈。  回到家后爸爸并没有跟我说他和妈妈在房里都谈了些什么,我也心知肚明他是不可能会告诉我的,所以更不会故作天真地去问。他仅是说,他明天要回凉京市开展抓捕行动了,问我是想在北城多留几天还是跟他一起回去。我选择了留下,没什么特别原因,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假装我们都在同一座城市了,我也能一直陪着她们一同面对这个令人伤痛的难关。  即使清楚明白得很,在这个困难时期,她们都不需要我。  这个自知,多么自伤。  爸爸回凉京后,我留在北城的家里和爷爷奶奶住。爷爷奶奶都沉默了许多,老两口虽然在这把年纪都经历了近七十年人生的各种起承转合,也见惯了发生在不同人身上的生离死别和聚散离合,但当这些事真的在自己亲人身上上演时,要面对和接受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难度。  是啊,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爸爸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坚持不再娶,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妈妈给等回来。  在北城的近半个月里,我单独跑去过三次南城。三次给我开门的都是陶霓,我们所能聊的话题十分有限,沉默无情地占去了主导。哦,对了,作为背景乐的,还有那位还不懂何为永别的五岁小男孩玩积木时发出的纯真笑声。  而我依旧没有见到妈妈。  陶霓说,妈妈还没能从顾叔叔的死中走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一步都没有走出过房间,也不想见任何人。  对,我也是任何人中的一份子。  “小慈,我回来啦!”  一把响亮又清脆的女声把我从忧伤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我赶紧用手胡乱地擦去在脸上横行的泪,把照片塞回枕头下,吸了吸鼻头又调动面部肌肉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了,这才敢转过头去看正在艰难地把行李拖进门里来的林芯,“恭喜,你是第二名!”  “第二名有什么好的,最憋屈的就是第二名了。”林芯随意地把行李丢在柜子边上,从里找出一个蓝色小盒子扔给我,“英国带回来的手信,香水。”  “谢谢芯芯。”我不客气地收下后问,“你怎么又去英国了?”  林芯在我床上坐下,语气里尽是不满,“别提了,我爸妈就想送我去大不列颠念大学。你想想啊,我一个除了会说yes or no和I do其他都不会的中国女孩还怎么在一堆洋妹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我佯装认真地思考了半分钟,边点头边用严肃的语调说:“有道理。不过,已经足够你勾搭上一堆洋汉子了。”  “陶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林芯调出一副恶毒皇后的表情,把她的魔爪伸向我的腰际抓痒。  我和她互相打闹着,两人大笑着倒在了床上。  眼角的泪,一定是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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