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学生时代最短暂的假期是哪一个,高三的这个寒假必须荣登榜首。直到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奕华中学才大发慈悲地放我们这群快被试卷埋了的高三孩子回家迎接新年去。 同学们,你们的寒假总共有整整九天的长假,请劳逸结合、不忘重任,于大年初五下午准时返校考试。 我发誓,向来都文明礼貌的我绝对没有默默地在心里问候谁的家人和妹妹。 拖着疲倦的身子扛着沉重的书包一个人回到家时,与我同一天被学校赦免的陶霓还没有回来,爸爸也还没下班。也就是说,这会儿家里只有我和妈妈,还有这个千年如一日在客厅铺着的电热毯上玩积木的小男孩。 随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我故意蹲在顾子皓旁边看他堆积木。小家伙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好吧,我承认要换了蹲在这的人是他的正牌姐姐陶霓,这个小不点一定会边扯着小奶音喊姐姐边扑上去的。 想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自从那次在南城的他们家里小不点通过发型和举止发现我不是陶霓后,从此对我这个“冒牌货”心有芥蒂,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想我陶慈在孩子群中向来最吃得开的英名,就这么毁在了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界定关系的小屁孩手上。 不甘就这么被破功,我撑着下巴想招数,突然想到书包里有一个前几天林芯送我的哆啦A梦小挂饰,据这些天来的观察,这小家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就是那只穿越时空的蓝胖猫。 我找出那个小玩具,存心在顾子皓眼前晃了两晃,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后双手合十,眯着眼睛从双掌的缝隙中往里看。 顾子皓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看,停下了他的积木工程。毕竟是个孩子,不会像大人一样明明就很感兴趣了还要绷着面子或者想些有的没的喉咙痒死也不张口,不到一会儿小不点就满眼好奇地向我发问了:“哆啦A梦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叫声姐姐来听,我就告诉你。”我得意地挑挑眉,颇有小人得志的范儿。 “姐姐。”顾子皓毫不犹豫地叫道,甜腻腻的嗓音几乎把我的心都给化了。 嗯,当姐姐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我满意地点点头,“真乖。来,姐姐给你看。” 顾子皓听话地靠在我怀里,学着我也眯起一双天真透彻的眼睛往我拢起的掌心里看,兴奋地边跳边拍着小手对我喊,“绿色!哆啦A梦变绿色了!姐姐,绿色好奇怪好奇怪,哆啦A梦会变色!” “对呀,是不是很神奇呢?”我见顾子皓一脸认真地用力点头,把小玩具放进他的小手心中,“以后这个会变色的哆啦A梦,就是我们子皓的了,你说好不好?” “是我的?”顾子皓又高兴地原地蹦跳。他爱不释手地玩着小玩具,还不忘礼貌地跟我道谢,“谢谢慈姐姐,你是个好人。” 我瞬间三条黑线在额际垂直降落。现在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都懂得颁发好人卡了?不过,一个玩具就能把五岁小家伙的心给收买了,还甜甜地叫起了我“慈姐姐”,怎么孩子的世界能这么单纯无害呢? 真叫人难以置信我们都曾是这样过来的。 正当我们玩得来兴致,一阵门把扭动声让我条件反射地朝声源处望去,从客房里走出来的妈妈没有扎起的头发微乱、脸上一如既往地透着疲惫。她看了看我,说:“慈慈回来了。” 我刹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所以只用了一个“嗯”字作为回应。 妈妈抱起顾子皓,拉下顾子皓想往嘴里放的手指,对我说:“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谢谢你帮我照顾子皓。” 我听着这甚是客气且有刻意制造距离之嫌的话,心头一阵酸涩。忍着冲上鼻头的酸意,我装作不在意地摇摇头,“这有什么的,我应该的。妈,这几天我在学校里……” “我现在要先去给子皓洗澡了,有什么事我们晚点再说好么,慈慈?”妈妈打断了我的话。 “……那好吧。”我望着妈妈抱着顾子皓回房里的背影,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指责自己为什么不勇敢地开口说“不”,把妈妈留下来。 可是我竟又是无比清楚,好与不好,对于妈妈而言,没有区别。 晚饭爸爸没有回家吃。一顿如平常一般无言的晚餐后我进房复习功课。这是这两个多月来的常态,进餐时相对无言,完事后各自散去,各回各房,世界多和平。 多庆幸正好处在了高三这一年。否则面对妈妈的这般冷淡,我连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工具都没有了。 认真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不过才做了一张试卷一张英语报,时针已经行走到了“10”的位置。我伸了伸懒腰,决定去泡一杯咖啡提提神,打算趁着这大好状态挑灯夜战多记几个知识点。要是被简昊熙知道,他又该生我的气了。他不准我以灌咖啡的方式来集中精神熬夜,不对,是熬夜都不允许。可是我有限的智商实在没有他那颗天才脑袋的高,只能偷偷背着他勤能补拙,以求得六月份的那纸通知书。 猜想陶霓这点应该也还在灯下苦读,我特地多泡了一杯咖啡向她的房间走去。她的房门没关,我满心的愉悦在看到门内这副妈妈辅导女儿做功课的温馨画面瞬间结冰,愣愣地立在门口一时不知道是该进或退。 多遗憾。这女儿,不是你陶慈。 “慈慈。”恰好抬头看向门边的陶霓向我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找我吗?” 我看了看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练习册上的妈妈,心中顿感阵阵秋日枯叶堆积的悲凉。掩饰着失落,走进去把杯子放在桌角,我说:“没事,我就是来送杯咖啡的。不打扰你了,我也回去继续复习。”语毕我转身走出了几步。 故意放慢脚步的我,终于如愿听到了妈妈叫住了我。她说,“慈慈,早点休息,晚安。” 我转回身,“晚安,妈妈、姐姐。”这才安慰地回房。 妈妈她还是爱我的。我知道的。 接下来我的心思开始不在课本上了。大开着的门,我不时往外张望,唯恐会在妈妈经过时错过了时机。于是越等越焦急,以致于半个小时只提笔做了三道应在五分钟内完成的选择题。四十分钟后妈妈的身影终于要从我门前走过了,我立即搁下笔跑了出去挡在她面前,满怀期待地问道,“妈妈,我有些语法题不太懂,您能给我讲讲吗?” 妈妈避开了我写满渴求的双眸,淡淡道,“下次吧,今晚太晚了,我也累了。” 一句话把我所有的希望和自我安慰击得粉碎。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我失控地冲着她喊,“没关系,反正我不是姐姐,这么多年没有你辅导,一样能自己学得很好。”在她做出反应前,我已经跑进了房里重重地把门甩上。 我靠在门上,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下。两个多月来,终于由着自己任性地向妈妈发脾气了,可是谁知道呢,我是在赌啊。赌妈妈会不会心疼我,来安慰我。 可惜得很,更讽刺得很,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桌上的那杯咖啡失去了渺渺雾气降为常温,依然没有一个人来敲响这扇房门。 我不甘心地打开了门,门外只有空荡荡的走廊迎接我。这一刻一种被遗弃的孤单绝望感如海啸来袭重重地拍打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我无处可躲,只能任其将我淹没,承认着,我的妈妈,是真的对我没感情了。 就在这时,爸爸回来了。他开了客厅的灯,一眼发现蜷缩在沙发上掉眼泪的我。这个发现把他吓了一跳,他忙走到我身边,敛容问道:“怎么在哭?出什么事了?” “爸爸,”我抬起埋在膝盖上哭花了的脸,边抽泣边委屈地说,“为什么妈妈不爱我了?她对姐姐那么好,对她儿子那么好,为什么就是不可以也对我好?我也是她的女儿啊!” 爸爸脸色微变,轻声叹息着拍拍我的后背,放柔声音道:“傻孩子。你妈她,不是不爱你了,而是离开太久,心存愧疚,短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而且,你也知道的,她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 “怎么会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这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啊!”我不能接受地反驳。 爸爸没回答,只是帮我拭去泪痕,叹道,“以后长大了,你就会懂的。” 现在的我不懂,也不想懂,所以只能用哭来发泄委屈和无知。 可是再过几个月,我也要步入成年人的队伍了,难道长大,就真的会懂了吗? 不,我所懂得的,就是我绝不会用刻意为之的疏远和冷淡来伤害自己爱的人。 那一秒的我绝想不到,原来长大,会来得那么疾速,让人措手不及。 如一夜突袭的冷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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