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宝玉说道:“我说这话,本来确实是不应当讲,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非讲不可。你且瞧着咱家是公侯之家,百年富贵。可是你在外头却不知这里头的情形。虽说外表光鲜,可是里面早已经是腐烂殆尽,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你先别说这话是耸人听闻,我在府中眼瞧着咱家这几年的进项,那真是出的多,进的少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砸锅卖铁的日子也有呢。眼瞧着家族败落的日子,我却是不能够有所作为。只是整日里读着几本死书,为家里挣一个功名罢了。” 贾芸听了这话,连忙道:“叔叔这话却是严重了。咱家里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公侯之家,有圣上看顾呢。怎能说败就败了呢。” 宝玉摇头苦笑道:“这你才是错了呢。败就败在圣人身上。这个一时半会也和你解释不清。你只看到咱家昌盛,便知是圣人看顾。只是那是老圣人罢了。你可知在当今心里,对我们四王八公防备着呢。早晚有一天老圣人去了,怕就是我们家族败落之日了。” 贾芸心里还是不信,虽然口里不说,但宝玉看他表情便已是明了。只是这种事情也是他读书时候得出来的结论。现在凭空就要把结论加在书中人身上,他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因此只是轻轻一笑,便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宝玉道:“现在先不说这话了。不过我今日请你吃饭一则是赔礼,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就算刚刚我说的话你不相信,只是咱家的进项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苦思冥想了几个晚上,到真是想了一个法子,却是需要你来帮忙。小的时侯,在家里闲来无事我也常自己做些胭脂水粉。前些日子收拾书房的时候竟让我把之前做胭脂的方子找了出来。上面零零总总也记了有十几种法子。我按上面说的试了一试,果真不错,就用的是园里的花,你且瞧瞧如何?”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来,递给了贾芸。 贾芸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圆形小盒,打开盖子,一股花香扑面而来。首先赞了一句,“二叔是怎么做的,外表那样精致先不说了,光是这股子花香就难得。就算是外面卖的上好的胭脂都不能有呢。” 宝玉呵呵一笑,道:“还不是平日里瞎捉摸出来的。小的时候正经的事不爱干。就喜欢捣鼓些花儿粉儿的。这不还真的捣鼓出来些名堂。不瞒你说,园中上下姐姐妹妹处,有一半人就用我做的胭脂呢。她们也都极口称赞。我想着你长年在外面走动,行情什么的也都熟悉,你可看看这个东西能卖出去否?” 贾芸道:“依我看这是必有行情的。这街上大大小小的女子哪一个不用胭脂?只是想要卖出去有两件难事。第一,铺面不好找,就说这京城里,好的铺子都已经有人了,想找个人多的铺子也难。第二便是城里卖胭脂的老字号也有那么几家。现今我们出了一个新的,少不得其他几家看着就要心动。千方百计的打压,讨要方子这也是有的。况且若是真做了这事,也不能搬出贾府的招牌,若是真让府中的人知道了,二爷您也落不下什么好呢。” 宝玉听了点头称是,“对,这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能让府中的人知道是我开了一家铺子。若是知道了,那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呢。今天这事你可仔细了,可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去。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也都考虑过了。我们现在还没什么本钱,只有些法子而已。你不是说你认识许多花儿匠吗?想必弄些花儿草儿的也都便宜。依我说,我们先自己做上一些,然后把它卖给那些老字号的胭脂铺子,赚个辛苦钱。在这段期间,你再仔细的打量着街上有哪一家铺子出售,再告诉我,我们怎么着也得弄一个自己铺子才是。” 宝玉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贾芸,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这才道“这是我刚刚给你的那盒胭脂的方子,你先照着这个做去。做好了拿给我看看。咱在商量商量卖给哪家铺子较好。另外银子你也拿去,做这个东西少不得要费些钱财。你先拿着这几两银子,等过几天我托人再给你送些去。” 贾芸把东西接了过来,说道:“二叔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信任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一切便交给我去做就好了。” 宝玉听了他这番保证,方才放下心来。感觉前面万事虽难,但是有一个开头,那也就不怕了。因此便安心下来吃菜喝酒,两人倒是其乐融融。 一时之间,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贾芸起身便要告辞,说是那边还有一个生意要谈。宝玉知道他赚钱养家甚是辛苦,因此也不留他,只是道:“下去的时候顺便叫茗烟上来。”贾芸答应了。不多会儿,茗烟果然上来了,宝玉看他那样子,知他也是喝了不少酒,问他道:“你这人,明明让你下去吃饭,你怎么也喝起了酒。现在我也喝了,你也喝了,若是到时候回不了家,这该如何?” 茗烟嗤了一声笑道:“二爷,这可不怪我。本来我是不喝酒的。你猜我在楼下坐着,看到了什么?恰好遇到了之前街上碰到的那两人,原来他们也在这家吃饭。只是结账的时候,那个小厮说他银子被偷了,那个主子也是一分银子也没带。这下可好了,现在主子奴才两个正在和掌柜理论呢。我看着有趣,这才喝了两杯。” 宝玉忙问道:“那他们现在可是还在楼下?”茗烟笑道:“可不是嘛。估计他们不把这钱拿上,恐怕是脱不了身的。二爷,你不知道,这家掌柜的有名的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别人想要从他手里多拿一分银子还不成呢。更何况是欠他银子了。”宝玉听茗烟这么说连忙出去,茗烟在后面追着道:“二爷,你下去作甚?也等等我。” 到楼下一看,果然一大群人聚在一处,人群中可不就是之前街上撞到的那两人么。旁边还有一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恐怕就是这家店的掌柜了。宝玉拨开人群,走到跟前想看个明白。那小厮正跟掌柜理论呢,一抬头恰好就看到了宝玉,连忙把宝玉从人群当中揪出来,冲着掌柜说道:“我说我的钱袋被偷了,你还不信。肯定是这人干的。之前在大街上他就故意撞到我们家公子,撞完人之后又和我们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大堆废话,吸引我们注意。肯定是那时候他的同伙趁我不备,偷走了我的钱袋。” 宝玉听他这么说,连忙摇头摆手道:“这位小哥,话可不是这么说。我可没偷你的东西,而且我也没有同伙。你可看见了,我身旁就有一个小厮,你也一直盯着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偷你的钱袋呢。” 这时候,一个小二从人群里站住来道:“我认识这位公子,他确实只带了一个小厮进来吃饭,只不过他赏了我一钱银子,说楼下若是有个什么叫贾芸的人来,就把他带到楼上去。不知这个叫贾芸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口中说的同伙?” 宝玉听了小二的话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本以为他会替自己辩解两句,好歹也看在那一钱银子的份上,没想到他却把贾芸也牵扯了进来,这下更是有口也说不清了。而那小厮听了,更加理直气壮了,拽着宝玉死命的不撒手,口里只称把钱袋交出来。 而茗烟看到宝玉这般受人欺负,也上前来厮打,口里喊道:“我们爷怎么会稀罕你们这点子臭钱,怕是你们出门根本就没带银子,然后看见我们在,正好讹上了我们,我们岂是那般容易受欺负的,你也不打听打听你茗大爷。” 宝玉还在被人揪着领子呢,听到茗烟说这话时又笑了。对揪着他领子的那个小厮道:“小哥儿,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先放我下来。不管你们欠了多少银子,这顿饭就当我请了你们如何?”说着又问掌柜,“他们到底欠了你多少银子?” 那掌柜在一旁笑呵呵的说道:“不多,不多,也就一两七钱。公子若是能替他付了,我也不管你们是谁偷了谁的钱袋,只要把钱给了就好。” 宝玉回道:“什么谁偷了谁的钱袋,我出门就带了十两银子,根本就没见过他们的钱袋好不好。对了,你再把我们那桌的饭钱一并算了罢。让我们出去理论。” 掌柜忙道:“好说好说。”又问了问小二,“这位客官是哪一桌的?”小二回道:“楼上清风阁的。”那掌柜的拿过算盘来上下拨了几下,道:“这位客官,您楼上那桌一共是一两二钱,加上刚才那位客官的一两七钱。两桌加起来一共是二两九钱。” 宝玉听了这数,从袖子里掏了三两银子递了出去,掌柜又找回他一钱。那小厮见宝玉接过来那一钱银子,哼了一声道:“不知是哪里来的穷鬼,一钱银子也好意思要。” 茗烟听了这话又要上前同他理论,还是宝玉拦住了他,茗烟无法,只得恨恨的说了两句,“还说我们爷穷酸呢,你们倒是不穷,连一钱银子也没有。” 不过一直站在一旁的那位公子自始至终倒是一句话都没说,眼见着宝玉付了钱,他就跟没事人似得接着走了出去。他身旁的小厮也跟着去了。茗烟眼瞧着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啐了一口道:“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宝玉听茗烟又要骂人了,怕他惹事,连忙拽着他出去了。出门一看,那主仆二人哪里还在,早不知道去哪个方向了。宝玉看那人已走,而自己口袋里也剩下了没几分银子,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走出了没几步远,就听见路边小摊上一个喊声,“这位公子,还请留步。”宝玉一开始以为并不是叫他,因此并不在意。直到那声音喊道,“穿藕荷色衣衫的公子。”宝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又望了望四周行人的衣衫,这才确定那人喊的就是自己。不知这摊主叫住宝玉是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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