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肃侯府是个草根世家，在月照城世家贵族间根基并不稳固，也没有什么权贵旁亲，是以新年第一天，除了家里几位长辈需要请安拜年外，颜善玥并不需要跟着两位娘亲走亲访友，加之颜正潇在大夏国朝廷官职并不高，比起靖国公府、宁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忠肃侯府可以说是门可罗雀了。 不过清静也有清静的好，至少颜氏兄弟三人用过早膳去补眠时，不会因为登门拜访的同僚而强自从被窝里爬起来，他们三人昨夜可是守夜到天明，此时正困顿的不行。 颜善玥在心里表达了对自己三个哥哥的关爱和体恤，掉头就趁着府中下人不备溜出了府，赶到翰墨斋时，却见大门紧闭毫无人息，这才意识到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就算是翰墨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开门迎客的。 “师父他不是耍我吧？”颜善玥在心底叫苦，就说她那师父为老不尊欺负人吧，特意送信竟还留个没人的地址，她真是要被他那不靠谱的师父玩死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今日是初一，翰墨斋不开门，我们回去吧！”青竹小声劝。 “没事。”昨夜师父送来信的事，她并没有告诉青竹，也难怪这会儿她会有此一问。 颜善玥看着眼前紧闭的漆墨大门，心里把那个不靠谱的老家伙翻来覆去的骂了两边，她才平息心头暴起想要骂娘的冲动，冷静的说：“再等会儿吧，师父他老人家应该不会骗我的。” 话音刚落，面前紧闭的大门突然从里打开，陈掌柜忠厚老实的脸出现在门里，一见到自己的主子立刻笑了出来：“姑娘，您来了。” “人呢？”此时约莫已是未时初，颜善玥够着身子往里看，并没有看到预想中那人。 “姑娘，您要的那幅画早已准备好，我们已经在后院恭候多时了。” 无视陈掌柜遮掩式的汇报，颜善玥推开人便往后院走去，怒极的她甚至想过要冲上去把那人的花白胡子剪个一干二净，却在看到仰头欣赏院中腊梅、仙风道骨风趣高雅的老者时，想要疯狂吐槽的愿望瞬间便没了，留下的只有满腹的疑惑——这人又受什么刺激了？ “咳咳，”轻咳一声，颜善玥整理了着装，拱手躬身朝着那人恭敬行礼：“师父，徒儿来了。” 诚然，她的师父修尘一直是个为老不尊极不靠谱的人，一年三百六十天，他有三百三十天都在坑他们这些徒弟，余下的三十天，他也是在捉弄那些他觉得有意思的人，但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偶尔也会有不正常的时候，每当这时，师父就会变得极为严肃一身正气，配上他惯穿的那身飘飘白衣，直衬的人仙风道骨傲然独立，老远就能看出一股兼济天下博爱众生的气慨来。 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师兄妹们都会极为乖巧，不打架不闯祸，老老实实在谷里治病救人，就连最为叛逆的秦艽师兄，此时也会成个闷葫芦。以前她不懂，为什么师父会有这样极端的两种性格，直到那人站在城墙之上细数一切旧事时，她才明白，师父他不过是在尽他所能的平衡周全，他护不住这大夏天下，便只能竭尽所能的护住他们这些徒弟。 “木头，你过来了啊！”修尘回身看着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捋着花白胡子悠悠一笑，朗声问：“那么紧急的让陈掌柜给我送信，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颜善玥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抬头看着眼前人：“师父，你只收到了陈掌柜送的信吗？” “怎么？你还给我送了很多信？”这话听着奇怪，修尘不由反问。 “嗯，早前派人送信回桃源谷，许是路上有什么意外，没送到吧！”颜善玥侧头看了眼身后的青竹，虚笑着应。 “这么急着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不是什么要事，我就是想师父了。”听着对方语气尚算平和，颜善玥估摸着师父此时心情应该还好，便带笑凑了上去，环着他的胳膊赖在师父身边撒娇。 “你这丫头！”修尘捋着花白胡子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着：“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嘿嘿！”颜善玥浅笑着陪修尘进屋，临走时吩咐青竹回府和家里人知会一声，“就说我去给师兄他们拜年了，晚点儿回府。” “是。” 修尘看着青竹离开，觑了身旁小徒弟一眼问：“什么重要的事，竟连青竹也要避着？” “师父你多想了，我就是让青竹回去报个信，以免娘亲她们担心。”颜善玥避开某人探究的视线，扶着修尘坐下便吩咐道：“陈掌柜，上茶。” 沉默在悄然蔓延，颜善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陈掌柜送上热茶，修尘端着茶杯轻轻转着，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 “你苦心隐瞒多年的哑疾，才回来没多久就‘恢复’了，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放弃原本的坚持？如果不是有所求，你又怎么会这么着急的想要找我？” “师父你……”颜善玥惊讶不已，“你竟然知道我是装哑的？” 前世直至忠肃侯府覆灭，她都是个哑女，即便是当时爱容祁至极，她也不曾揭穿这个谎言开口说一句话，后来一切尘埃落定心如死灰，她也再没想过要“恢复”。如今重活一世，师父竟然说破她装哑的事实，原来从一开始，她的可以假装在师父眼中都只是透明的吗？ “木头，桃源谷医术天下第一，这个名头，并不只是虚传。”修尘一句话直接回答了她的疑惑，桃源谷医术确实天下第一，所以身为桃源谷主的修尘一早便知道，她的哑疾只是假装的，他不说破，只是因为这是她的意愿，仅此而已。 “怪不得……怪不得师父你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她还以为师父是从师兄那里得知了消息，原来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么？ 修尘沉默了片刻，摸着颜善玥的额头说：“木头，万事从心，无论做什么事，别让自己后悔。” 颜善玥悠悠抬头，“所以师父当时才要把青衣交到我手上，是吗？” 青衣是修尘接济的民间女子成立的一个组织，组内成员都是民间流离失所的孤苦女子，修尘一开始并没有想利用她们做什么，只是随着救济的女子越来越多，这只队伍越发庞大，修尘无奈只能将大家集中起来，成立了青衣。 青衣里的女子大多分散在大夏国各地，早期以救助和她们同样经历的贫弱女子为责，后来便各自成长独立，除去遇到良人自愿嫁人生子的那些，余下的一小部分尽忠尽责，竟渐渐成长为一个强劲的情报收集处。 当初颜善玹来接她回忠肃侯府之前，师父曾提过要把青衣的掌握权交给她，彼时她懵懂无知不通世事，全然不知月照城有这么大一盘棋在等着她，便婉然谢绝了。 “你现在还要青衣的掌控权吗？”修尘不答反问，像是知道她今日寻他的主要目的一般。 “师父……”颜善玥微囧，当初那般直接拒绝了，现在又想要青衣，她可真是厚脸皮。 修尘抚须一笑，递给她一块青衣令：“不用有心里负担，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师父这话的意思是……”颜善玥有些不懂，正要再问时却被修尘绕开了话题，“青衣里有几个丫头功夫不错，不输青竹，你若是不放心她，我便派她们过来伺候你。” “……好。”纵然对青竹仍心有怜恤，但青竹这个人，她却真的不敢再用了。 “青衣里大多是贫弱女子，可用之人并不多，正因为如此，木头，我希望你在做事的时候，能多多顾及她们的性命，别忘了我们当初建立青衣的初衷。” “徒儿明白。” 接下来的时间，师徒俩说了些月照城的近况，颜善玥说了青黛失踪，也提到两位师兄落脚于城郊的事，在问及要不要去见见师兄时，修尘却直接拒绝了。 “为师居无定所游历四方，何必再多牵挂，你过几天不是要和秦艽见面吗，你和他们说一声就是，找到青黛也别忘了和青衣知会一下，我会知道的。” “好。” 颜善玥又说了些他们师兄妹间旧事，逗得师父他老人家笑得前俯后仰，到最后，修尘捧着肚子重重敲了敲她的额头：“哎哟木头，你怎能那么蠢……总是让秦艽那小子欺负呢？” “这……他不是我师兄吗？”颜善玥揉着额头哭笑不得。 “……青黛还不知道秦艽喜欢她吗？” “……应该不知道。” “蠢死了！我怎么就教出这种傻徒弟来！” “师父，你这么说师姐……你就不怕，她又把你的胡子给剪了吗？” 修尘的花白胡子抖了两抖，这才干笑着说：“为师是说秦艽傻！” 颜善玥：“……” ……师父，别以为抖着胡须，我就不知道你正偷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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