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悠悠荡荡的,还是分毫不差的赶上了老侯爷那里的晚膳。一连食了好几块烤羊肉,还喝了三小碗参鸡汤。 老侯爷看着她那张圆润又胜雪的小脸,不由的一阵喜欢,便又给她夹了几块京烧茄子,“你呀,还真得少吃些,这以后若是长的圆乎乎的,就不好嫁人喽。” 玉萱夹起那京烧茄子,唇齿里带着微微的甜酸,“不嫁便不嫁了,不嫁啊,我就一辈子陪在您老人家跟前。” 老侯爷看着她唇边的糖汁,一双眼睛笑的弯弯的,便伸手给她擦了擦唇边的糖汁,朝着念奴道:“今个儿风格外大,把老夫那狐绒毯子给县主铺在床上去。”玉萱摔伤的手腕虽说好了些,可是这身子却被老侯爷惯的益发的娇弱了,怕冷的紧。 朱京华从门口进来,端着一碗愈合筋骨的汤药,服侍玉萱喝了,老侯爷又给她备下了一碟子甜甜的蜜饯。 老侯爷看着她那依旧肿的极高手腕,拿筷子的手有些微微的抖,“学琴总要动手,这手腕子倒是更肿了,老夫这就给太后,还是过些日子在学礼乐。” 玉萱脑际浮现陈孟昭给她说过的话,他说下了私塾后,就指点她弹琴指法,做人要讲信用的嘛,说了的话就要遵循,再说跟未来丞相爽约,那不是找虐吗。再者,那书信一旦入了宫,保不齐就传到张乐师耳朵里一些嚼舌根的话。 吴玉萱心里默念了几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筋骨云云’,随后便朝着老侯爷道:“也不是很疼,就是肿了些,没什么。张乐师又极重视传授琴艺,我不能仗着身份就任性胡闹。” 老侯爷听后没有应声,只是将桌子上那些味道好的小吃,不住的往她碗里夹。玉萱细细的吃着,看着自己手上的小肉涡,觉得日后定会胖成球的。 吃完了晚膳,玉萱摆弄书架上的古玩,半晌叹了一口道:“太后一定不怎么喜欢我母亲,要不怎么会将我送出宫。” 老侯爷看着快要睡过去的玉萱,便走过去,将那古玩交给身后的婆子,将她领到了靠窗的软榻上,“董太后膝下一儿一女,你母亲年纪小最得太后喜欢,这性子更是少有,经常偷偷出宫,与你父亲相识,执意要嫁给你父亲,为此和太后足足三月未讲话,可是太后却没有薄待过她半分,尽管惹得先皇大怒,可是太后还是给你母亲争了一个罗凝夫人的封号。” 老侯爷望着窗外,浓密的眉毛微微的垂着,“再后来,你母亲有孕,生产时血崩……太后爱女心切,多番指责你父亲。你父亲本就自责,不久便也去了。太后不是不见你,是见你就会想起那段伤心事。” 玉萱听得眼眶子有些红,老侯爷忙转移话题,可是绕着绕着竟还绕到了长房嫡妻仇氏的身上。 玉萱情绪平复了些,两只小肉手摩挲着雕花窗的纹路,朝着老侯爷问道:“我母亲怎的还跟仇氏扯上了关系?” 老侯爷面露难色,终究还是捋了捋鼻子说道:“这些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嵩儿当年狂迷你母亲,日日守在宫门口,后来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后,他便淡了心思,仇氏相貌平平,嵩儿娶她尤其是单单为了冲喜?他是想借着仇氏见你母亲。” 玉萱更加迷惑了,怎么娶仇氏就能逢着母亲了? 老侯爷尴尬一笑,沉沉道:“仇氏曾是你母亲在宫里的婢女,你母亲出宫便总是带着她的。有次她故意给嵩儿灌了温情酒,还穿着你母亲的衣裳与他……唉,之所以娶她入门,不单单是冲喜啊,是因为她坏了嵩儿的骨肉。陈家的骨血总不能流落在外的” 吴玉萱揉着眼睛,随意道:“那晚的骨血,该不会就是陈琼媚?” 老侯爷没有说话,那眼神却证明了这个说法的准确。 “……罢了,陈年往事了,不提了。”老侯爷将毛绒子盖在腿上,一双眼睛落在吴玉萱的身上。这孩子性子跟罗凝夫人很像,容貌倒是……罢了,兴许是像她父亲些。 老侯爷轻轻敲着腿,脸色却有些凝重。 “当年,老夫无权无势,被宫妃刁难,差点被人打断腿,你母亲不顾公主之尊,将我护住……若非你母亲,便没有老夫这条命。当年你母亲生产时,太医循着太后的旨意力保你母亲性命,可是你母亲却拼了性命执意将你生下,老夫没有保住你母亲,可是你放心,老夫一定护住你,不让你不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玉萱叹了一口气,眼圈更红了些。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她以往羡慕那些偎在母亲身边的孩子,羡慕他们有母亲疼着爱着,如今她喉咙却酸涩的疼,原来自己也是有人疼着爱着的。 老侯爷看到她眼圈里的泪珠,忙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哄着:“县主,老夫会守着你,断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玉萱揪起老侯爷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瓮声瓮气道:“嗯,我是最信的便是您了,还有三小姐,三小姐可是考过状元的呢,我啊,超级喜欢她。我跟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 这段日子的确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老侯爷待她超越了君臣,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感觉温暖的人。 不管上辈子如何,这辈子一定不会在掺和皇家那些事,要安稳的活着,跟老侯爷说说笑笑。 朱京华看到吴玉萱困的睁不开眼了,便将她抱回了院子。 仇氏坐在镜前梳了一个标致的妆容,今个儿是初一,初一十五是嫡妻的特权,因为是她与陈嵩合房的日子。 待梳好了妆,就吩咐一旁的婆子道:“去把小厨房熬的那汤药端过来,务必让老爷服下。” 仇氏抬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陈嵩进房后,端着茶喝了好一阵子,这才立在床边,让仇氏给他宽衣。房外陈琼媚和表妹一起戏耍,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陈嵩低头看到仇氏脸上的妆,便冷然一笑,“你是嫡妻,便是不化妆,初一十五我都是要过来的。”| 仇氏听出了陈嵩言语里的冷嘲,还是极力的保持着脸上的笑,“咱们府里这个规矩是侯爷定的,一开始我也是不赞同的,可是后来觉得老爷能在我这里歇歇身子,这规矩倒是值了。” 她是嫡妻,是长房主母,可是那卫媛却日日承宠。这般下去,若是卫媛生了子嗣,自己这位子就不一定保得住了,还是生一个男婴,才能抱住这一切的富贵荣华。 陈嵩不爱她,可是却循着老侯爷的规矩,来是来了,可是却懒得做那等事,看了看仇氏的脸,幽幽道:“你是嫡妻,长房所有一切尊贵容华都是你的,你要识趣才好。行了,我困了,先睡了。” 仇氏眉头紧皱,手指也攥成了拳,正隐忍时,听到窗外传来陈琼媚和表小姐仇碧蓉的笑声。仇氏及时的拉住了陈嵩的胳膊,柔声道:“老爷,今日咱们媚儿可是跟着宫廷乐师学了琴呢。” 陈嵩不喜欢仇氏,可是对自己的女儿陈琼媚却是不错的。便又穿上了外袍,走到院子里将陈琼媚揽在怀里,“你琴艺本就好,今日可是得了那宫廷乐师的夸奖了?” 陈琼媚双手交叠在前,一副乖乖顺顺的模样,“能跟宫廷乐师学习礼乐,真的是荣幸,张乐师琴弹的是一等一的好呢。不过……宜安县主却跟三房的两个公子胡闹,被张乐师说了几句,您说,宜安县主会不会将张乐师砍头?” 陈嵩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整日仗着身份欺负人,这个宜安县主真的该学学规矩了。 陈琼媚看到陈嵩黑了脸,便小声道:“兴许皇家人就是这个脾气,她是县主,砍了乐师也就砍了。” “县主就能随便砍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嵩一阵心烦,觉得心里像是找了一把火,烧的旺旺的,“什么县主,我瞧着你比她更适合做县主!她若是敢砍乐师,坏了咱们费亭侯府的名声,我管她是不是县主!”说完,便将陈琼媚放下,怒气冲冲的进了房。 日光照进来,玉萱觉得身上痒的很,像是有数百只蚂蚁在身上爬一般,拉起袖子一看,一片一片的红疹,应该是那狐裘绒毯没有翻晒,身子便过敏了。 朱京华忙请了大夫,又是煮药又是给她擦身子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吴玉萱抬着手指不住的抓,脖子胳膊上抓的全都红了。朱京华看到她浑身痒的紧,弓着高瘦的身子不住的转圈儿,“一会子,我就去雅舍,给张乐师说你过敏发痒,今儿个就上不了礼乐课了。” 张乐师治学严谨,自己若是不去,指不定又挑她毛病。 只是这身上实在是痒,便让朱京华在一旁给她抓痒。 张乐师教着第二式指法,看到朱京华给她抓痒,一双细眉猛地皱了起来。 朱京华早些年是在宫里照顾董太后起居的,莫说是一个乐师,就是皇后见了她是敬着几分,如今董太后差她过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宜安县主给照顾妥当,至于别的,她老人家可没闲心去顾及,看到张乐师那猛然皱起的眉,直接勾了勾薄薄的唇。 张乐师向来是目中无人,如今被一个婆子这般对待,一掌拍在琴弦上,朝着吴玉萱道:“县主,您今儿个又换了人奚落我不成?前些日子是府里的公子哥,今儿个又成了婆子……到底我算你半个老师,这要是传出去,你这般折腾老师,外人该怎么看?太后又怎么看?” 玉萱将手指从琴弦上移开,静静的听着张乐师讲话。 这张乐师身材瘦瘦小小的,脸颊上又零星的生着些痘痘,照道理没有多少气势,可是这治学的严谨倒是让吴玉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若是前辈子的脾气恐怕当场就会跟她打起来。 吴玉萱清了清嗓子,竟抓痒的手移开,嗓子有些沙哑暗涩道:“张乐师,我身子对白狐绒毯过敏,身子痒的紧,郎中说喝药也总要几天,朱嬷嬷是瞧着我难受,才一直给我抓痒。” 张乐师一双眼睛上调,一眼都不看她,淡淡道:“这倒是好理由,改日府上那两位公子是不是也带着几十个小厮过来抓痒?一个个的都来抓痒算了,还学什么古琴呢?!” 私塾无课,陈孟纯和陈孟仁正好趴在门缝中往雅舍里瞧,正巧就听到了自己带小厮抓痒的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们上哪去找几十个小厮抓痒去?皮不得抓掉了?靠在窗边的陈琼媚唇角一勾,状似认真的复习着指法,彷佛认真的听不到雅舍内的事似的。 张乐师揉着额头,半晌又道:“皇家子弟最终的就是言行,一言一行都要循规蹈矩,若是传了出去,又要被人说我这个礼乐师父教的不好了!\\\" 朱京华看不下,阴沉着一张脸,朝着张乐师道:“县主满身的红疹,你腆着脸连看都不看,就夸口谈什么仪礼,你就有仪礼?莫说是被人说,就是被太后说,老奴今日也得掰扯清楚了。” 张乐师这下不止是眉毛皱起,就连脸都直接黑了,“对,您老曾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如今主子又是县主,自然趾高气昂了,我也知道县主您喜欢陈乐师教您,那您就给我写封书信,我也好向董太后交差,也免得在这里受这等闲气。” 这张乐师琴艺自然是没得说,可是董太后点她为玉萱的礼乐师父,还是考虑着她治学严谨的态度,想着让吴玉萱安分些听话些,不要走了她母亲的路子。 可是张乐师这等目中无人的模样,却让吴玉萱心烦。 “朱嬷嬷,莫要与张乐师争执。”玉萱沉着脸,继续道:“张乐师既是祖母点的,自然有道理,我也痒不死,你去熬汤药便是了。” 朱京华拱了拱脊背,本想说几句,可是对上吴玉萱的眼神儿时,一个激灵,脸上的阴沉也散了去,瞪了张乐师一眼就去熬汤药了。 “张乐师,这样你可能向我祖母交差了?”玉萱语调柔和,言语却透着一股韧劲儿。 张乐师想起那年她摔了自己心爱的琴,还拒不道歉,如今却天然一副尊贵威严神态,全无当年的刁钻乡下气。张乐师是当过贵妃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在这时却从吴玉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森森的冷气,那等气势就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县主,怎会出了皇后的气韵。张乐师吞了吞口水,一双眼落在她的眼睛上,柔和恭顺,还是当年那个摔坏琴的孩子。 “县主身份贵重,可是拿着身份压人总归是不符合礼仪,更是违背礼乐。当然,你是县主,你若不遵循,那就当我没有讲过。”张乐师眼风扫过她的脸,又落在窗外的白雪枯枝上,半晌又补充道:“只是您若听,那就按照礼乐课的规矩,练习学过的八种指法两个时辰。” “好。”玉萱垂着眉目,极力的忍耐着身上的痒,冷冷的回了一声。 门口处的陈孟纯和陈孟仁觉得张乐师无趣,便出去跑着玩儿了,陈琼媚从窗边走过来,睨了一眼她的红疹,轻轻道:“其实,这种情况是可以不来的,便是不来也断断不能冲撞了老师。你瞧我,是从来不与老师顶嘴的。” 吴玉萱眼风瞟向窗外,半晌又落在她脸上,峨眉敛黛,唇角浅笑。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你没有那等身份。”玉萱冷冷的回了她一句,便坐在了案桌旁。 又复习了各种指法,张乐师细细的喝了几口茶水,朝着吴玉萱走过来,认真道:“指法的生疏程度,一眼便可看出,县主若是听得进我讲的话,就认真的练习八种指法两个时辰。” 吴玉萱端起茶盅饮了一口茶,手指摆在了琴弦上。 礼乐课结束,雅舍中就剩下吴玉萱一人,陈孟纯和陈孟仁从街上跑回来,还带了些小吃,“县主,你瞧她那嚣张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大人物呢,您别听她的。瞧我给您带了芙蓉糕,城西的李玉还等咱们过去打小钢珠呢,走吧,别练了。” 玉萱接过那芙蓉糕,身子却端正的坐在了古琴旁。 她身份贵重不错,可终究是寄养在别人的府里,该收敛时还是收敛些,老侯爷待她很好,若是让他整日为她操心,那良心就真的过意不去了。再者,冲撞那张乐师也没有什么好处。左右是练习指法,两个时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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